写意:一种时代精神

杨晓阳  来源:《中国美术报》2016 年1月11日 发表时间:2017-01-09

摘要:写意:一种时代精神

写意:一种时代精神

□ 杨晓阳

 

写意是一切艺术最高的要求和最终的目的。它不仅是中国文化中一个古老的概念,更是哲学层面上的一种时代精神。它是超越时空的创造,是中国本源文化的重要特征,使中国画保存并不断加强和显示着它“超以象外”的东方气质。从先秦至隋唐,从隋唐至宋元,从宋元至明清, “写意”一脉传承,不断超越。而“大写意”既是对写意品质的一种强调,对写意范畴的一种扩展,更是对写意从画种、材料之“器”层面向“道”层面的提升和升华。

中华民族是一个写意的民族,中国人的思维特征就是“意”的思维。中国是一个从社会学经验出发的民族,其特有的穿越表象透视本质的品质使其得以“不以目视而以神遇”。因此,中国人通过经验或直觉得出的结论,包含了从社会学进入哲学的过程,西方人可能要在实验室或书斋里经过漫长的推理、检验才能得出—— 一切企图经过论证达到所谓的“科学”,在美术中只能解决“形”的问题,而哲学才能解决“象”的问题。因此,“科学”放在更大的时空中来看,从本质上讲是最不科学的。

中国哲学的核心就是“阴阳”,一阴一阳谓之道,二元对立统一:宇宙、世界、人生,概莫能外;天地、日月、盈亏、物我、生死、分合、敌我、男女、君臣、父子、夫妻、喜怒、冷暖,经久不衰,历久弥新。这是中国的辩证法、矛盾论,它不是产生在逻辑学上的思想,而是来自一个人的整个社会体验升华为哲学思维的直觉和经验。在中国人看来,世界不只是物质的,而是物质和外物质及精神的统一。因此,除了“无极”之外一切都只是相对的,但只有“无极”,艺术才能不断更新。

写意是中国艺术的灵魂。不仅造型艺术,所有的中国艺术都是写意的:音乐、戏曲、诗词莫不如是。中国人把超越自然表象的一定形式概括为“程式”,也可称为“程序”,即不以描摹具体的对象为目的,而是借助这个约定的程序来写“意”。所以,“写意”是中国艺术的核心和灵魂。

写意是一种精神。中国所有造型艺术的精神都是以表情达“意”为主旨的。在“形似”和“神似”之间,更强调“神似”,并且以“神似”为目标。而所谓的“神”,是作者自己感悟而倾注了作者主观“意”的成分。但它绝不局限在一个画种、一种材料、一种形式和表象。它是从技法上升到艺术本质的一种精神。

写意的最高要求,一笔一划都是有生命的,都是生命的一次轮回。因此,以写意为精神的中国造型艺术大境界就是省略细节,关注生命的本真,直追形象之外的元神。因此,又可称为“大写意”。“大”是一种包含天地社会内容的纵横观照,“大”不是单向的,而是与其他思维方式和其他艺术形式并列,并包含了其他思维方式在内而“其大无外,其小无内”的有容乃大的方式。日月经天、江河行地、“天地人合一”的“大自在”是一种宇宙观。因此,“大写意”是一种纵横观照,是一种全面的、古今一体的宇宙观。它既是精神的,就必然与物质相对应,但并不是虚无缥缈。“大写意”不是物质,是相对于物质世界的一种精神存在。

写意是一种观念。“意”就是一种情意、一种意思、一种思想、一种想法,是人长期观察思考得出的对自然对象相对成熟的、带有强烈自我意识的一种观点和看法。观念是思想的结晶,是一种形而上的、道的层面的一种看法。“大写意”是一种“观念”,是经过思维、思想过程的沉淀,在中国艺术大的范围范畴中具有普遍的意义。“象”和“形”观念是不同的,它是一种表现性的客观,一种表现“意”、传达“意”的客观。所以这种表达意的对象不是原形,是一种人为造出的形,即为“象”(科学物理产生“形”,社会哲学产生“象”),通过立象表达人的一种观念。

写意是一种方法。中国画首先是观察方法,即“十观法” 1.以大观小;2.以小观大;3. 远观近取;4. 近观远取;5. 仰观俯察;6.由表及里;7.以动观静;8.以静观动;9.目识心记;10.以情动物)。其次是造型方法(即造型四步:第一步,写实;第二步,取舍;第三步,变形;第四步,忘形)。第三是用笔方法(即用笔四境:1. 执著;2. 从容;3. 放纵;4. 忘情)。第四是用墨方法(即用墨四境:1.淡墨明丽;2.中墨苍茫;3.重墨浑厚;4.焦墨沉绝)。第五是表现方法(可分为五大技法:1.勾勒法;2.勾皴法;3.泼墨法;4. 破墨法;5.积墨法)。所有要素都是在生活本身基础之上的人的意造,而非对自然的复制。

“写意”是一种过程。大写意是一个完整的、正常的生命过程,从发生发展到高潮,一直到最后完成。这与人一生的过程一样,从生到死,到生命的转换轮回一样。所谓“外师造化,中得心源”,“长期积累、偶然得之”,随着时间、地点、环境、气候、心情等等的不同,显示出不同的丰富效果。即兴性、偶然性、不可预见性是“大写意”不可缺少的特点和重要特色。由此才能对在所有生存环境中感受到的偶然巧合充分利用,达到主观的和客观的、主动的和被动的,以及可操作和不可操作结合起来,突然出现神来之笔,超出人力所能把握的效果——天才和天才作品的出现。

写意是一个体系。包括了“写实”和“抽象”。写实、抽象是重要的不可少的绘画元素而不是艺术。“写意”是在“写实”和“抽象”之上的一个概念 ,它是写实和抽象的“中庸”。因为中庸,不走极端,更具包容性,更显其“大”。既有象又不仅具象,能更大范围地表达“意”。 “大写意”是从无法到有法,再从有法到无法,同时从无意到有意,再升华为写时无意却有意在,从而进入一种自由状态。因此,从理论到实践,“大写意”都是一个完整的体系。

写意是一种功夫。像所有中国的功夫一样,需要长期的苦练和积累,只有倾其一生,才能创造新“程式”。“程式”是需要功夫的,每个人的“程式”是他全部的生命、生活的载体、信息库。就是说“大写意”对作者来说要总结出自己的一个过程,这个过程就是生命的全过程。不重视功夫,只重视一般的过程是不行的。

写意是一种境界。所谓“境界”,就要形成自己的、超出物象也超出别人、前人的东西,所形成的自己的东西还要比别人高,这才是境界。境界的锤炼要经过一个过程。这里包括五种境界或过程:一曰形,二曰神,三曰道,四曰教,五曰无。

“形”是造型艺术的基础,没有形作为载体 , 造型艺术一切都无从谈起,所谓以形写神,什么样的形即反映什么样的意。而形有自然之形,眼中之形,心中之形,画中之形,画外之形。画外之形谓之象,象大于形,“大象无形”,大象之形并非无形,而是无常形也。

“神”为形所表现的重要任务之一,所谓形俱神生。以形写神,中西无异。而以敏感于对象之元神,直追摄魂之神,遗貌取神,得鱼忘筌,以神写形则更高一筹,非一般能及也。但此又仅为国画之初步,并无境界可谈——形神论者,小儿科也。

“道”为一切事物之本源。国画之道重在舍其形似,舍其表象,而求其本质,求其本源。天地有大道,人生亦有道。绘画之道有其规律,谓之画道。道是一个范畴,作为名词,简单地讲,可视为道路,即在道上,在途中,是途径,是门径,所谓众妙之门。但是,道,玄之又玄,需要我们抛弃表象的形与神,向纵深探索,只有舍弃表象才有可能进入“众妙之门”,停留在“形神”的表象描绘是很不够的,超越“形神论”才有可能进入“玄之又玄”的道的“众妙之门”。这是中国人的世界观。道是中西画终极目标的初级分水岭,它包含了西方“哲学”的范畴,但不仅如此。作为动词,有方法、办法、说法和施教的含义。

“教”是求道者在探索的过程中不同体验的不同总结,不同说法,不同学说。道,玄之又玄,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错,这是哲学的负责任的态度,而艺术家是感性的、即兴的,随时要表达主体的不同感受,个体对道的不同感受,诉诸艺术,即产生不同的说法。真诚的心理感受的抒发即产生不同的学说,谓之教,发挥表达出来以施教于世,亦谓之教也。

“无”即艺无止境。艺海无涯,无法之法,大象无形,有无相生,无中生有……“无”是随时发生于有生命的事物发展变化过程中的不可缺少的现象和环节,事物只有不断地进入“无”的境界才有可能无中生有,生生不息,否则就要窒息死亡而无法循环。无法进入“无”就无法进入“有”,有了“无”,艺术的发展才能推陈出新,这就是中国的从无法到有法、从有法再进入无法的无法境界。无法即是突破,又是自由。

“形、神、道、教、无”五境界是作为入道的必然之路,只有进入“道”“教”和“无”的境界,方可指向中国艺术的终极境界“大美为真”。

写意的精神就是中华民族的艺术精神。它不仅是一种艺术表现的方法,更是一个文化体系,是我们对世界进行艺术地表达的“众妙之门”。在今天,写意的精神更体现了我们时代的方向——无论中外都是如此。■(本文根据《十论大写意》一文缩写)

 

(文章来源:《中国美术报》2016 1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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