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阳五老图题跋》册 局部

时年五十的孙煜峰

12月16日，“弘一斋书画精品展”在上海博物馆开幕。展览展出的，是民国著名实业家孙煜峰捐赠给上博的160件书画作品中精选而出的40多件精品。作品年代上至宋代，下至民国，其中包括北宋《皇佑元年写胞胎经》卷、元张雨《行书台仙阁记》卷、明文徵明《双柯竹石图》轴、徐悲鸿《猫蝶图》轴等40多件。“孙煜峰的捐赠在上博的陈列体系内，其中大部分画作从未露面，这样大规模展出其收藏也是第一次。”上海博物馆书画部主任凌利中在接受第一财经采访时说。

展览开幕当天，孙煜峰子女及第三代共30多人来到上海博物馆展览现场。人们驻足时间最长、最关注的，还是那件近代以来命运多舛的《睢阳五老图题跋》册。

北宋《皇祐元年写胞胎经》卷 局部

在中国书画研究界，关于《睢阳五老图》的研究不计其数。这并不仅仅因为这件北宋画作本身的精彩，更是由于自此画诞生后的一千年来，在其上不断新增的题跋，一次次为这幅名画增添了可讨论的内涵。出现在此次展览中的宋人《睢阳五老图题跋》册中为孙煜峰最为重要的藏品之一。

“睢阳五老”指的是北宋仁宗时的五位名臣杜衍、王涣、毕世长、朱贯与冯平。卸甲归田后，他们五人来到河南睢阳，宴饮聚会，往来酬唱。当时画家为五人绘成图像，称之为“睢阳五老图”。五位高官功成身退、隐居山林，又享八旬、九旬之高寿，称得上是中国古代士子的理想生活模板。这件画作被“五老”后人视为珍宝，曾先后入藏五老的家族王家、毕家与朱家。上海博物馆书画部副研究员李兰告诉第一财经，在大部分时间里，《五老图》被珍藏于五老之一的朱贯后人手中。

数次失而复得，直至康熙年间，断断续续，朱家已收藏《五老图》近五百年。清康熙年间的著名理学家、《朱子家训》作者朱懋修在《五老图》写下：“今幸有复归之机，懋个力虽至薄，又何爱数十金而不为祖宗延一线脉耶?”这便是朱家后人在图卷上留下的最后一次题跋。因朱氏家族地位煊赫，曾邀请画家绘制摹本，并请诸多名士为画作增添题跋。如今，人们能够看到范成大、杨万里、洪适、赵孟頫、文征明、董其昌等近60人的题跋。“这些题跋让我们看到很多中国绘画史重要人物在横向与纵向上的联系。”凌利中说道。

《睢阳五老图》传承千年，井然有序，却在20世纪初叶的家国飘零中，面临分割、离散。当时的古董商因生意需要，将《五老图》的图画与题跋进行拆分。此后，原画以及部分题跋由卢芹斋卖到美国，现分散收藏于弗利尔美术馆、耶鲁大学美术馆以及大都会博物馆。留在中国的《睢阳五老图题跋》册中则留下了宋代至民国的绝大部分题跋。此后，有人将明代大画家尤求的摹本移配到原题跋之间，组成了“新版”《睢阳五老图》。根据题跋册上周伦1541年的题跋可知，尤求绘制摹本的年代不晚于1541年。尤求摹本与原画的题跋便是之后入藏孙煜峰家族的《睢阳五老图题跋》册中的一部分。

上博展出的这件《睢阳五老图题跋》册与流散美国的五张原画一样，命运多舛，它曾被民国大藏家张葱玉收藏，几年后又转入一家古董行。1942年，孙煜峰从古董店中将《睢阳五老图题跋》册收入囊中。2012年，上海博物馆举办的“美国收藏中国五代宋元书画特展”中，曾展出了来自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睢阳五老图——毕世长像册页》，这件宋画的原本与明代摹本才在分割之后首度聚首。

元张雨《行书台仙阁记》卷

直至1965年，孙煜峰将此册捐赠上海博物馆，它在孙家已整整栖居24年。作为实业家的孙煜峰曾是名声赫赫的上海房产巨富，15岁时因家境贫寒而辍学，经人介绍进入上海汤汉记棉纱号做学徒。多年奋斗，他在上海工商界崭露头角，经营的业务涉及棉纱布、房地产和中外证券等多个领域。抗战胜利后，孙煜峰已是上海闸北水电公司最大的股东，并任裕康房地产公司总经理。

虽已拜入国学大师唐文治门下学习国学，又结交了吴湖帆、高吹万等热衷收藏的名士，可作为收藏家的孙煜峰始终保持低调。他的名字，长久以来隐藏于《睢阳五老图题跋》册、元王蒙《葛雅川图》轴、文徵明《双柯竹石图》轴等名迹背后。凌利中说，很多业内人士都不了解孙煜峰其人。如果不是对孙煜峰手稿、往来信件等一手资料的梳理，人们并不清楚孙煜峰与吴湖帆同样有着极为密切的交往并受后者影响甚深。这种影响主要体现在他的收藏理念以及收藏品味上。“他信奉的是少而精的策略，同时，他也很认可吴湖帆的收藏品味，建立了以文人画为主轴的历代绘画收藏。”凌利中说。

清 查士标 仿子久富春胜览图轴

民国时，大批收藏家云集上海，形成了以张葱玉、庞莱臣、吴湖帆、蒋祖诒为核心的藏家群体。这四个人进而影响了同时代的许多收藏家。“从孙煜峰本人留下的记录来看，他收藏的来源大都是吴湖帆身边的朋友，如张葱玉、叶恭绰等。”凌利中说。孙煜峰的收藏中，唐宋书画较少，而以元、明、清三代为主，其中，成体系收藏的包括：明代吴门绘画、明末江南绘画、清初四王吴恽、扬州画派及海上画派。

解放后，孙煜峰家族收藏的书画陆续进入故宫博物院、上海博物馆等6家公立博物馆，散落民间的极为罕见。而孙家对上海博物馆的捐赠则源于1964年发生的一桩大事。1964年10月16日，中国第一颗原子弹在罗布泊爆炸成功，激发了很多中国人自信心和自豪感。吴湖帆就曾为此画了一幅名为《庆祝我国原子弹爆炸成功》的画作，极富特色。孙煜峰则在一个月后致信上海博物馆，表示愿意捐赠包括《睢阳五老图题跋》册在内的40件藏品，以纪念原子弹爆炸成功。此外，他还写道：“为恐真伪莫辨，拟先将上述各件送请你馆鉴定，如有赝品，即请退回。确属真迹之品，悉数捐赠你馆，捐赠画和目录待鉴定后补送。”诚恳之情，溢于言表。直至1965年12月，孙煜峰家族的78件收藏入藏上海博物馆。1967年孙煜峰临终前还叮嘱家人将画作捐赠国家。1981年，孙煜峰家人又一次向上海博物馆捐赠82件藏品。至此，前后两次捐献，总计160件藏品构成了孙煜峰家族捐赠上海博物馆的全部藏品。

清 郑板桥 墨竹图

除了展出所藏书画，上海博物馆还向孙煜峰家人借来手稿、书信及当年因捐赠文物而得到的奖状以展示藏家心路历程。以捐赠者的收藏体系作为展览主题，这是上海博物馆的一项传统。据凌利中回忆：进入上海博物馆后，他所经历的同类展览就包括“庄万里家族捐赠上海博物馆两涂轩珍藏书画”以及两次关于“顾氏家族过云楼捐赠”的书画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