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与哲学合观

​贾又福  来源:《光明日报》 发表时间:2017-03-17

摘要:寓哲于画,自古而然。高士明在《山水的危机》一文中将山水提高到世界观的高度,应引起艺术界的思考。宗炳“澄怀观道”“含道映物”,董其昌“以禅喻画”,都在试图以山水画这一艺术载体表达一己之情感,社会之文明,自然之运化。“道”就是自然界的总规律,山水画触及这里,自然就离不开哲学了。所以我一直坚定地实践着探求山水画哲学空间的开拓试验。山水画要适应时代发展并与古人拉开距离,这就是一个突破口。

艺术与哲学合观

贾又福


 

铁骨寒月共悠悠(中国画) 贾又福


  寓哲于画,自古而然。高士明在《山水的危机》一文中将山水提高到世界观的高度,应引起艺术界的思考。宗炳“澄怀观道”“含道映物”,董其昌“以禅喻画”,都在试图以山水画这一艺术载体表达一己之情感,社会之文明,自然之运化。“道”就是自然界的总规律,山水画触及这里,自然就离不开哲学了。所以我一直坚定地实践着探求山水画哲学空间的开拓试验。山水画要适应时代发展并与古人拉开距离,这就是一个突破口。

  艺术与哲学的巧妙结合,可使山水画折射出崇高精神之奥义,最大限度地包含反映人类智慧所能认知的深刻哲理,使人的精神世界得以升华,审美范畴获得拓展,比一般的惯常思维的山水图式具有更深、更高的文化意义。当然这不是轻而易举的,结合得不好,会使绘画流于对哲学意念的简单的标签式诠释,从而伤害到绘画本体的审美价值。要通过视觉形象来联系哲学思维,传导一定的精神特质,不是强加给观众一堆不知所云的干巴巴的哲学概念。艺术性与精神性的关系,必然是最大限度地相反相成,二者互相矛盾又互相包容,这是达成视觉与精神圆融关系的关键。

  相反相成的概念,是指事物双方是可以互化互生的,而互相生化的关系要在矛盾双方运动到极端状态才会发生,艺术上的大美才会出现。比如黄宾虹的“干裂秋风、湿含春雨”就是典型例子。古人说“执其两端而用中”,矛盾的一方不是尽想着消灭对方。为什么讲和谐社会?要让对方存在,要化相反之力为促进之力。艺术的相反之力为促进之力,艺术的高层次和谐是靠相反的两极在激烈矛盾运动达到的一种视觉心理的平衡状态。

  艺术与哲学合观的艺术实践从“问天、问史、问我”入手。问天,问天地造化,问宇宙玄机,探究了解自然科学的研究成果,了解山川、宇宙的发展状态和变化规律。问史,问古问今,问人文世事,更迭变迁、继承发展。问我,即清浊排污,澄怀静虑,以利明志。这种内省的自我观照是为了把握一己之个性,明了自己的性格、精神、情绪等艺术特质,从而在艺术实践中顺应之、强化之、发扬之。问,是思考的过程,学习前人要问,但问不仅于此,还是疑问、质问,乃至否定的前提。所以,学问——反问——疑问,是进行形而上思维的一般过程,从恭问老师前人是怎么做的、到以自己的眼光反问为什么这么做,到对一切事物的追问、疑问,有肯定,有否定,哲学思维的形成和个人独立思考的价值就体现其中。

  将艺术思想落实到艺术实践中,这个过程非常苦。我常说自己“又笨又慢”“蜗行有痕”“十年一剑”,就是强调再高明的理念都得靠艰苦的实践去落实。我在读大学期间,读了不少哲学、艺术、文学的书籍,开阔自己的眼界和胸襟。20世纪80年代后,宽松的学术氛围能进一步较系统地研究古代儒、道、释等先贤的哲学思想,本着“综学在博,取事贵约”的古训,逐渐确立自己的艺术发端,这个“发端”的主要倾向就是“以石观化”,就是对大山、巨石的研究和表现,使心中的山石,与人生、社会、历史、万千事物相联系,使小小的顽石具备哲学内涵与道德意识,具有人民性、民族性,与人们的生活生存、精神理想状态相关联。画中一块贴近真实的石头表现的是物质景观,经过适当的艺术处理,融入思想与感悟,物质景观就变成了精神景观。当把一块石头变成精神景观时,就不再侧重它是什么特质,什么地区的石头了,而是通过石头跟社会、历史、人生、文化,以及整个时代、大自然的沧桑变化联系了起来,通过石头把这些反映出来,我称其为“以石观化”。“以石观化”产生的景观不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被赋予了一种让人看不透的神秘感,具有了一种超越时空的意识。据此,中外作品都能观赏品读,这种共同点,体现了人类文化通融、和谐的一面。

  小小的顽石,也有前世今生,也有因果,也包含了宇宙生成演化的奥秘,石的演变对应的是无穷丰富、变化复杂的客观物质世界和人类文明社会。如果你是一个有文化使命感觉的艺术家,怎能对此视而不见?我的山水画创作实践正是这么慢慢摸索过来的,一方面大量观察研究山石的外在形态以“格物”,把握物质规律;另一方面,时时磨炼“观心”的内照功夫,借助先哲的光辉思想,以智慧的蒙养,“咫尺顽石观大化”。“化”,是大道之化,是指一切事物内在的总规律的运动总和。我敢于提出此点,也是数十年与大山巨石的坦诚对话、精神交流,惭悟巨石含万化,笔下小技合于大道,山川汇通于社会、历史、自然,并使这一切实实在在地在作品中体现出来。

  学问涵养可以指导艺术实践,比如我看《七发》对各种奇丽场景的虚设铺陈,启发我要脱离一草一木的据实刻画,应追求山水画的精神理想。古典哲学对我创作的影响很大。哲学是前人世界观的结晶,人们可以直接了解、继承从而进入到人类文明的高层智慧。对于经典著作,我认真读、细细想,慢慢悟,渐渐地,与山水画创作联系得越来越紧密,使智慧之光转为画中的运化之机。我老实地坦白,我学哲学,不是探究法理和哲学逻辑,意在“借光”而已,将之作为一种催化剂,驱动内心深处的情感流动和喷发,借助其中的思想光辉、哲学理念来照亮自己的艺术道路。

  形而上的思维最终要落实到具体画面之上的,画面关系笔墨技巧,前人在千百年里积累下来的丰硕成果,我们视而不见或轻易地喊否定,都是愚蠢的。“入古者深,出古者远”,出来不够远是因为入得不够深。对传统精华要做全方位的深入研究,从理论到实践,体悟、力行,之后在本体的原创上寻求与前人拉开差距,在艺术语言、精神面貌上,当有更大的开拓,不深刻了解传统怎么批判吸收它?怎么知道古人的薄弱环节?怎么找准自己的创造空间?

  传统很美,深入后容易迷住。“出古”有两大法宝,简单地说一是自然,二是自我。以一己之个性去体验观察自然山川之奥秘,所谓“心观”,个性化地观照万物,必定不同于古人。今天,我们要利用新的视角和立足点,超越前人所不敢触及的自然对象和造型语言,突破那些苍白的笔墨程式套路,开辟锤炼出山水画的笔墨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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