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故事 | 林硕:德国回流国宝《北凉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拓本》,掀开不为人知的文物之谜

林硕 /中国国家博物馆  来源:中国美术报网 发表时间:2017-12-30

摘要:光绪年间,清政府曾经派出一个由五位大臣组成的考察团,前往英、法、德、美等国考察西洋政治、科技,以图自强。谁也没有料到:当使团返回之时,其中的一位大臣从德国带回一件国宝级的艺术臻品——《北凉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拓本》。这位大臣便是官拜闽浙总督的托忒克·端方。端方,满洲正白旗人,表字午桥,号匋斋。他的大名在整个晚清金石、文物界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meishubao/2017123012375120258.jpg

《北凉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拓本》

光绪年间,清政府曾经派出一个由五位大臣组成的考察团,前往英、法、德、美等国考察西洋政治、科技,以图自强。谁也没有料到:当使团返回之时,其中的一位大臣从德国带回一件国宝级的艺术臻品——《北凉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拓本》。这位大臣便是官拜闽浙总督的托忒克·端方。端方,满洲正白旗人,表字午桥,号匋斋。他的大名在整个晚清金石、文物界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然匋斋尚书官运亨通,一路从霸昌道台做到直隶总督;但他老人家最中意的还是书画古物,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在出访欧美期间,端方在当地官员的陪同下逛遍了大大小小的博物馆、美术馆,徜徉其间,乐不思蜀。作为大收藏家,对于庋藏其中的东方瑰宝,他自然不会放过,和博物馆方面软磨硬泡,拓得了一批珍贵碑刻拓本,其中就有国宝《北凉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拓本》。“北凉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本是中国之物,刻于高昌北凉承平三年(445年),原被岁月的风沙湮没于高昌故城遗址。光绪八年(1882年),有挖宝人在吐鲁番以东的哈喇和卓发现此碑,怎奈出土之时已有残缺。时隔二十年后,德国著名考古学家格伦威德尔带领“吐鲁番探险队”到达新疆,在此购买了许多文物回柏林,其中便有“北凉沮渠安周造佛寺碑”。

但是,考察团出访欧美的任务是考察当地的宪政、科技,因此随行人员当中并没有负责捶拓制作拓片之人。端方自然深谙拓片制作之道,但自己毕竟是堂堂的考察团团长,在洋人面前挽起袖管,亲自上阵捶拓,实在是有失体统。恰在此时,考察团中的一位厨师自告奋勇,说是在家乡曾经看过乡绅捶拓石碑,愿意一试。然而,“北凉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毕竟是公元五世纪初的文物,距晚清已有一千四百多年之遥,加之从中国远渡重洋运达德国,石质易碎,早已经不起任何折腾。就在厨师勉为其难地拓完一幅全本,开始第二次拓印副本之时,不慎失手捶毁碑字。博物馆方面对此提出抗议,立刻终止了拓印工作。端方百般致歉后,心满意足地带着一幅全本和拓印四分之一的残本还朝。没等端方上金銮殿复命,他的一众好友杨守敬、梁鼎芬、张之洞、郑孝胥、张謇、罗振玉、缪荃孙便轮番到府上嘘寒问暖,目的都是亲眼目睹一下从德国“回流”的北凉墨迹;甚至见多识广的法国大汉学家伯希和也专程登门造访,只求一睹这篇一千四百年之前的文字。待到摄政王载沣执政,将袁世凯排挤出朝廷。作为袁世凯的好友,端方自然替他鸣不平,处处和载沣对着干,不久之后也落得赋闲在家的下场。好在匋斋尚书压根没把高官厚禄当作毕生的追求,终日把玩金石铜鼎,比对拓片墨迹,日子倒也过得自在逍遥。宣统三年(1911年),四川发生了保路运动,端方被任命为川汉粤汉铁路督办大臣、署理四川总督,带领湖北新军入川镇压事变。得了这份苦差,端方自然不愿意前行,一路走一路拖延。然而,就在到达资州之时,军队发生哗变,他和弟弟端锦双双殒命。端方的《北凉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拓本(全本)》不久也被其后人出售给了大藏家李钦。

李钦,表字介如,湖北江夏人(今武汉市江夏区),廪生出身。武昌起义后,他先是在湖北都督府作参议、代理财政厅厅长,后又调任山西省财政厅厅长、山东省财政厅厅长,直至中央政府任侨务局副总裁。二十年代初期,李钦弃政从商,颇有家私,且偏爱古物收藏,成为民国初年著名的大藏家。在机缘巧合之下,他相继觅得端方从德国拓归的《北凉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拓本》残本和全本,奉为至宝。不仅给屋子取名“北凉双碑馆”,连自己的别墅也叫“北凉轩”。李钦对这两件拓本极为珍视,在拓本左下钤“江夏李钦原名清字介如亦慎一”、“江夏李氏北凉碑馆”两方印章。如非至亲好友,绝不轻易示人。李钦之孙李汉章先生在1976年将家藏的《北凉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拓本》的全本、副本捐献给中国历史博物馆(今中国国家博物馆),使世人可以了解到那段发生在高昌北凉故事。

meishubao/2017123012471165227.jpg

高昌故城

高昌北凉(后北凉)是十六国时期北凉皇族沮渠无讳、安周西迁建立的政权。北凉永和七年(439年),北魏军队攻克姑臧(今甘肃省武威市)。沮渠兄弟不得已西渡流沙,攻占了攻占丝绸之路上的要冲高昌。沮渠无讳在立国不久后便撒手人寰,其弟沮渠安周当仁不让,成为高昌北凉的第二代君主,致力于将高昌打造成佛门圣境,佛教声势日隆;“北凉沮渠安周造佛寺碑”便是沮渠安周尊弘事佛的例证。《北凉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拓本》为隶书,共二十二行,满行四十七字,凡九百七十八字。碑文由时任中书郎中的夏侯粲撰写,骈、韵并用,慨叹佛法的渊深冲邃,赞美沮渠安周在繁冗的军政庶务之余,仍怀有“謶讥之心”,推崇佛教,日后必将“成菩提之果”,泽被百姓苍生。除了修寺建塔外,沮渠安周还经常恭抄供养经。吐峪沟石窟出土的《华严经》《菩萨藏经》《十住经》等皆出自其手。此外,通过分析碑末开列的三位建碑负责人的不同身份,还可以揭示出当时高昌北凉的政权构成。首先,碑文的撰写者是。夏侯氏乃曹魏宗亲,郡望谯郡(今安徽亳州),代表着追随沮渠政权西渡流沙而来的中原世族。其次,典作环节由御史索宁负责。索氏世居于高昌,属于当地豪强。最后,高僧法铠监造施工,则代表高昌本地佛教僧众的势力。三人在沮渠安周的谕令下通力合作,既显示出政府对建寺造像甚为重视,又折射出高昌不同集团之间的微妙关系。

meishubao/2017123012495417105.jpg

安弘嵩《大智度论残卷》(局部)

除了历史价值外,《北凉沮渠安周造佛寺碑》所蕴含的艺术价值也是世所公认,尤其是在“北凉体”研究领域具有无可替代的意义。“北凉体”是东晋十六国时期流行于凉州地区的一种字体,虽为隶书,但已初具楷意。碑文点画峻厚,章法茂密,表现出雍、凉士人峻拔、犷悍的一面,不同于中原儒生的精神风貌。横笔两端多出锋,起笔出锋下顿,中段呈下曲或上曲波磔之势,收笔时的雁尾向上翘起,古朴但并不呆板。笔势与结字颇具晋代写本特征,上承汉简之风,下启魏碑之韵。《北凉沮渠安周造佛寺碑》反映出北朝初年书法艺术由隶至楷转型期的变革与动荡,可与北京故宫博物院所藏另一件“北凉体”艺术瑰宝《大智度论残卷》竞相颉颃。《大智度论》是古印度大乘佛教中观派创始人——那伽阿周陀那所著典籍《大品般若经》的论书。十六国时期,后凉太祖吕光将西域高僧鸠摩罗什请到凉州讲经说法。鸠摩罗什在甘肃弘法十七年之久,将大量中观派的印度佛教典籍翻译成汉文,其中就包括一百卷《大智度论》。按北京故宫博物院所藏《大智度论残卷》卷尾文字,此卷为“第五十五第廿八品”,书写者系北凉比丘“安弘嵩”。这件藏品卷首有残缺,现仅存八接纸,每接纸二十八行,每行十一字至十九字不等。从年代上看,《大智度论残卷》写于北凉年间,而《北凉沮渠安周造佛寺碑》则写于“后北凉”时期,也就是北凉灭过后沮渠安周兄弟所建立的“高昌北凉政权”。两下相较,可以看出前者书法当中的楷意更胜隶意,不但笔势峭拔,且行笔劲畅更胜后者。这一现象反映出十六国时期躲避兵燹的雍、凉士人将自己的物质财富和书法艺术一并传播到高昌的历史事实。


此文章为原创,任何个人或机构在未经过同意的情况下不得擅自转载或引用用于商业用途。如有用于商业用途的目的,请提前联系我同意后方可操作。联系邮箱:jcshihao@163.com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