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M 希克藏品”看中国当代艺术市场发展历程

高凡丁  来源:中国美术报  发表时间:2016-11-25

摘要:对于中国艺术界来说, 乌利·希克早已不算是 “稀客”, 而是一位老熟人。 他目睹了中国改革开放以后当代艺术领域日新月异的发展, 收藏中国当代艺术品的热情也随之被激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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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利·希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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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伦斯夫妇                                                     罗清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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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伦斯·何普林                                                  戴汉志

中国当代艺术品收藏界的哥伦布

       在原 《欧洲新报》 主编、 德籍华人陈茫先生的眼中, 乌利·希克消瘦的脸颊、 深邃的目光和挺立的鹰钩鼻, 恍惚间有了文森特·梵高的影子。 但每当这位剑眉星目的瑞士瘦老头出现在闪光灯前, 他总要把已然花白的胡子修剪得整整齐齐, 单薄的嘴唇紧闭, 嘴角微微上翘, 眉宇间不时闪烁过一丝狡黠和俏皮。

       对于中国艺术界来说, 乌利·希克早已不算是 “稀客”, 而是一位老熟人。1980 年代, 乌利·希克作为商人来到中国, 而后建立了第一家中外合资公司——迅达电梯有限公司。1995年至 1998 年间, 受瑞士政府派遣, 乌利·希克担任了瑞士驻中国大使一职。 在这期间, 他目睹了中国改革开放以后当代艺术领域日新月异的发展, 收藏中国当代艺术品的热情也随之被激发起来。 “1979 年, 我刚到中国的时候, 并没有立即开始收藏中国当代艺术品, 我更多的还是通过观察、 看资料来了解中国。 我也想通过艺术来寻找一个进入中国的通道。 在 20 世纪90 年代我意识到, 不管在中国还是国外, 没有人系统地收藏中国当代艺术品。 现在观看我的藏品, 基本上可以见证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从艺术到社会的很多事情都可从我的收藏中展现出来。 我的收藏理念, 主要是为了展示中国当代艺术的全貌, 而不是依靠自己的品味、爱好来收藏。 我希望我的藏品更像是一面 ‘镜子’ , 来映射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 ” 乌利·希克如是说。 在他的努力之下, 一批又一批中国当代艺术家开始为世界所熟知。1998 年, 乌利·希克创立了 “中国当代艺术奖” (CCAA),评委会成员包括哈洛德·塞曼、 侯翰如、 栗宪庭、 艾未未以及乌利·希克本人。1999 年, 在哈洛德·塞曼主持的第 48 届威尼斯双年展上, 由于乌利·希克的大力推荐, 赵半狄、 蔡国强等 20 位中国当代艺术家的作品登上国际舞台。 此后, 乌利·希克又在世界各地举办与中国当代艺术有关的展览, 向世界介绍中国当代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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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金淞 短松 装置 2011 年

       乌利·希克究竟有多少藏品, 一直以来都没有定论。 人们多认为他已经收藏了超过 200位中国当代艺术家的2000~2300件作品。 所以,乌利·希克也被公认为 “中国当代艺术品收藏界的哥伦布” 。2006 年, 名为 “麻将” 的乌利·希克藏品展在德国汉堡首展, 而后又在美国加州伯克利美术馆、 太平洋电影档案馆展出, 被媒体称为 “迄今为止在美国展出的规模最大的中国当代艺术展, 它可以被看成是中国改革开放 30年以来的艺术史, 也应当是中国当代艺术启蒙阶段的大总结” 。2012 年 6 月, 乌利·希克将其收藏的 1463 件艺术品捐赠予香港 M +视觉文化博物馆, 另外, 该馆还向乌利·希克购买了 47件艺术品。 而在 2016 年的 “M +希克藏品——中国当代艺术四十年” 展中亮相的作品, 正是从这 1510 件作品中挑选出来的。 当然, 乌利·希克的捐赠并非是一时心血来潮, 早在 2000 年,他就开始考虑将其藏品捐赠给中国。 而在他位于苏黎世的家中, 依然存放着艾未未的大理石雕塑 《垃圾纪念碑》 、 隋建国作品 《衣钵》 、 张晓刚作品 《大家庭》 等等最具代表性的中国当代艺术家作品。 从客厅到卧室, 从厨房到卫生间,墙壁被绘画挤得满满当当, 屋外草坪上陈列着的件件装置、 雕塑作品与毗邻的琉森湖交相辉映。 而这座被瑞士山川湖泊环抱的大宅, 似乎如贝希特斯加登山顶的鹰巢别墅一般, 藏满珍宝,令人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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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 M +美术馆乌利·希克藏品展现场

中国曾是外国收藏家们的乐园

      迄今为止, 乌利·希克依旧与中国当代艺术界保持着密切联系。 他担任着北京国家开发银行顾问委员会委员。 “为了能够收藏作品,我跟所有的人一样要想办法赚钱。 在中国我担任着很多投资机构的顾问, 参与北京奥林匹克体育馆和中国主要银行的建设等。 ” 乌利·希克说道。 此外, 他每年都会拜访中国艺术家,参观艺术展, 并继续完善他的收藏体系。 不断地走访、 结交中国艺术家也是 “乌利·希克式收藏” 的标志。 他曾在接受杂志记者采访时表示: “也许去过十次, 才能发现一个比较好的艺术家和一件有价值的艺术作品。 我直接走进艺术家的家里, 看他们的画作, 起码看了 1000 个工作室。 ”对于收藏, 乌利·希克的执著是常人无法比拟的, “现在我每年都会到中国 6~8次, 并购买一定数量的艺术品。 当然现在中国艺术品价格很高, 我会少买一些。 我几乎是只买艺术品, 我不是卖家, 并无出售藏品的打算,虽然很多拍卖公司都找过我。 我不是一个艺术商人, 我不喜欢 ‘市场’和 ‘买卖’这类字眼。尽管我是一个商人, 但是在艺术世界中, 我讨厌这样说。 ”

      显然, 这与自 2009 年前后便不断抛售其收藏的中国当代艺术品的盖伊·尤伦斯形成了鲜明对比。 但无论卖或不卖, 以乌利·希克为代表的一个群体, 即由乌利·希克、 劳伦斯·何浦林、尤伦斯夫妇、 罗清奇、 乐大豆、 弗兰、 易马、 罗伯特·伯纳尔、 凯伦·史密斯以及 2002 年于北京去世的戴汉志等人, 都是从世界各地来到中国的收藏家、 画廊主、 艺术品经纪人、 艺术爱好者。这些长期居住在中国的西方人士, 从 20 世纪 80年代起便开始致力于以专业和非专业的方式推广中国当代艺术。 他们也因成为中国当代艺术品走向世界的推手而留名史簿, 顺理成章地成为中国当代艺术界的 “教父” 。

      在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历程中存在着一种争议: 作为身份复杂的外国收藏家们, 从某种程度上掌握了中国当代艺术的话语权。 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也被归属到 “后殖民主义” 的领地中。 然而但这种所谓的后殖民式收藏, 却有着深刻的社会历史原因。

      意大利籍策展人莫妮卡·德玛特在 《近 15年来西方评论家和收藏家对中国艺术的影响》一文中, 谈及 20 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中国当代艺术家生存境况: “ ‘圆明园艺术家村’ 和 ‘东村’曾经像 ‘公社’ 一样聚居过中国各地的艺术家,但很快都被拆除了。 这些艺术家没有当地户口,只得不停地讨生活。 ” 当时, 相当数量游离于体制外的中国当代艺术家作品被归入 “野路子”范畴, 艺术家本人也被视为 “社会盲流” , 他们无法参加政府部门举办的展览, 没有固定工作, 饥寒交迫, 甚至流离失所。 这其中当然也不乏因作品质量不高, 导致其无人问津的情况。 “八五新潮” 的兴起, 让人们开始认识和接受当代艺术,但由 “八五新潮” 掀起的文化思潮所波及的范围仍然有限。 部分美术学院出身的专业画家勇敢地开始 “西行” , 但在他们奔赴美国、 欧洲以后, 却发现自己的创作与西方当代艺术格格不入,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最后悻然回国。 这种社会文化状况自然让尚处幼稚阶段、 高唱反传统口号的当代艺术作品丧失了在国内顺利亮相和出售的机会。

      那时, 只有北京, 能够为艺术家提供展示作品的机会。 北京地区专门展出中国当代艺术品的画廊有红门画廊、 阿姆斯特丹艺术资讯公司、中国艺术文件仓库, 它们分别由澳大利亚人布赖恩·华莱士和荷兰人戴汉志创立, 此外还有四台院画廊。 这批艺术机构的主要建立者和客户几乎都是外籍人士。 莫妮卡·德玛特说: “在那时, 北京已经成为中国唯一一个能让艺术家被外界了解的城市, 只有在这里, 他们才能遇到重要的相关人士, 特别是越来越频繁地来到中国的外国策展人, 他们大多没有时间走遍全中国, 因此多只在北京停留。 ” 直到 1996 年, 瑞士人劳伦斯·何浦林才在上海的波特曼酒店租下了一个用于展览的空间, 这家酒店是上海最高级的酒店之一, 它的住客与访客几乎全是外国人。 这个展览区就是香格纳画廊的雏形。1998年, 意大利的乐大豆在上海创立了非商业性的当代艺术中心——比翼艺术中心。

      与此同时, 海外陆续成立了许多专门推广中国当代艺术的画廊, 如巴黎和香港的 Loft画廊、 伦敦当代中国画廊等, 这些画廊为加深国际艺术界对中国当代艺术的了解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而诸如瑞士的麦勒画廊、 法国Enrico Navarra 画廊等, 虽然不局限于中国当代艺术品, 但也特别重视对中国当代艺术家作品的宣传。 此外, 罗伯特·伯纳尔创办了网站“Chinese-Art” (该网站现已关闭) , 供英语国家人士浏览。

      策展人、 艺术批评家栗宪庭说: “20 世纪80 年代, 中国的当代艺术还处在一个 ‘地下’状态, 从 70 年代末的 ‘星星美展’开始, 由于当代艺  术的敏感性, 引起外国使馆官员和境外进来采访的记者报道, 同时开始购买这些艺术品。 ” “老外” 的到来, 让一大批中国当代艺术家开始有了收入, 他们也将这些 “老外” 视为伯乐。 作为这一群体的代表性人物, 方力钧的“脱贫”之路也始于外资投入。1992 年, 他的作品入选了在澳大利亚举办的 “中国新艺术展” , 一个澳洲藏家花费 4500 美元买走了方力钧几幅素描作品。 此后, 摆过地摊、 去栗宪庭家蹭过饭、 和杨茂源一起画过 “行画” 的方力钧再也没为卖画发过愁。 据方力钧回忆: “圆明园的艺术家曾眼巴巴地等着那些外国人来买他们的画, 一幅画卖出几百美元、 几千美元, 对于吃饭都有问题的体制外艺术家们来说, 无疑堪称雪中送炭。 ”只是, 大部分的画家作品售价远远达不到数百美金。

      “八五新潮” 的轰动效应, 让走 “国际化道路” 成为了年轻的中国当代艺术家们的理想,甚至有人臣服于所有来自欧美的新鲜玩意、 先锋思想。 而方力钧等人的成功, 也让追求 “成名家” “挣大钱” 等现实化的、 物质化的理想被很多人接受, 牵引着他们不断向 “西” 靠拢, 富裕的外国收藏家、 画廊主只需付出很少的金钱,便能够大批量地收购中国艺术家的作品。 当然,他们的宣传运作也是有效的, 这博得了大部分中国艺术家的信任和钦佩。 例如 “中国当代艺术奖” 首届获奖者名单中的周铁海、 谢南星和杨冕, 相继出现在欧洲的几个重大展览上, 包括1999 威尼斯双年展以及在巴黎、 葡萄牙、 瑞士和德国举办的联合展。 乌利·希克认为, 他设立这个奖项的目标之一, 就是 “在中国促进艺术家之间的持续对话, 推动他们与对中国当代艺术感兴趣的大众的交流, 并发展与国际艺术界的不断沟通” 。1991 年, 戴汉志便开始筹备 1993 年1 月在柏林等欧洲大城市展出的 “中国前卫艺术展” , 参展艺术家包括丁乙、 耿建翌、 方力钧、张培力、 王广义、 黄永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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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永砯 六走向的小转盘 装置 1988 年

下一个 “乌利·希克” 离我们很远

      “理想很丰满, 现实很骨感” , 这句 “网络语言” 也许能够形容当下中国当代艺术品市场的发展现状。 在每年春秋两季的大型拍卖会上, 当代艺术品所占份额少得可怜。 面对如此光景, 西方当代艺术藏家似乎无动于衷, 他们的身影极少出现在拍卖会中, 而从 2011 年 4 月开始, 尤伦斯夫妇已通过香港苏富比拍出了 195 件当代艺术藏品, 总成交额超过 8 亿港元。

      如果说以尤伦斯为代表的藏家仍然是一个商人群体, 那么, 乌利·希克就是一位纯粹的收藏家。 乌利·希克在与弗雷德里克·巴尔弗尔的对话中谈道: “艺术品收藏是我的个人使命,但我的个人趣味并不重要。 相反, 我试图做一个合理的收藏来反映中国艺术家们所关心、 思考的东西。 我的收藏是 ‘博物馆式’ 的。 ” “M +希克藏品——中国当代艺术四十年” 策展人皮力也表示: “乌利·希克与很多私人收藏家很不一样, 不是凭个人的喜好藏购艺术品, 即使有时候他不是很理解或者不是很喜欢某件作品, 但若是其中有某些因素非常重要, 他都会保存下来,所以他的整个收藏系统完整而丰富。 ”

      但无论如何, 公众并不知道下一个 “乌利·希克” 在哪里, 至少短时间内, “他” 不会出现。 其中的原因无非是以下几点:

      首先, 随着时间的推移, 中国当代艺术家所持有的立场和观念越来越复杂。 大批青年当代艺术家已经出现, 但他们却不再形成相对固定的群体, 而是以一个个独立的面貌出现。 他们开始改变由纯粹的政治视角出发进行创作的方式, 反思将传统与现代对立的二元论调, 寻找自身与传统的关系, 试图探索当代艺术创作、 中国社会现实及文化定位之间更复杂的联系。 如果说乌利·希克系统地收藏了中国当代艺术, 这个系统的成立, 是建立在老一批当代艺术家群体的成熟、 定型的基础上的。 所谓青年, 意味着变化和不确定, 倘若有人试图号称自己是下一个乌利·希克, 他也不得不再等一等, 因为时间的考验是必不可少的环节。

      其次, 中国当代艺术走向日益多元化的发展道路, 艺术市场的发展却并不顺利。 栗宪庭曾谈到西方艺术品投资人的成功对中国艺术市场发展的影响: “这种市场就是我刚才说的 ‘矿石’被运出之后, 在西方艺术市场这个炼钢炉里不断被冶炼出来的现象, 与中国的价值和价格体系无关, 它的高价对中国艺术市场来说只是一个 ‘空中楼阁’ 。 问题是, 它影响到中国的艺术市场的运作, 让中国的拍卖行一直仰望那个 ‘空中楼阁’ 的价格系统, 不停地炒作, 这是非常不正常的状态。 ” 如今拍卖市场中的当代艺术明星仍旧是那几个 “乱世枭雄” , 而他们的作品价格之高, 让人咋舌。 中国人熟知什么是 “拿来主义” , 也熟知什么是 “黑猫白猫” , 艺术品沦为他们手中的金融资产, 投机心理的泛滥让中国几乎不存在乌利·希克式的艺术品藏家。 批评家朱其曾刊文谈道: “在纽约两大拍卖行出天价购买油画都是些什么人?基本上都是华人, 真正懂行的西方人几乎没有介入。 为什么乌利·希克和很多购买过中国前卫艺术品的外国人都没有介入, 是他们没钱吗?我想他们都是太精明的人。 ” 然而, 即便存在一些试图大规模、 成体系收藏中国当代艺术品的外国收藏家或艺术机构, 他们的花费将会是乌利·希克投资金额的数倍, 甚至数十倍。 如果这样的状态继续下去,我们还能够期望再出现一位 “乌利·希克式”的收藏家么?

      最后, 目前中国艺术市场中的热钱不少,刘益谦、 王健林等富豪人群也开始购买高价的古董和西方市场中的热点艺术品。 但时至今日,仍有许多批评人士认为, 中国当代艺术界至今还没有一个公认的评价体系, 艺术市场基本上是围绕由画廊、 收藏家和艺术家构成的轴心在运转, 艺术批评和策展仅是作为宣传和广告的方式出现, 只是为了制造噱头。 这种利益交换络绎不绝, 直接导致许多投资人认为中国当代艺术走向的不确定性和随意性过大。 如果投资风险过大, 那还不如持币观望。 毕竟, 人们佩服乌利·希克的眼光和魄力, 却少有人会不担心投资回报这个永恒的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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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洹 家谱 彩色照片 2000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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