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衣带水”写诗情——陈之佛工笔花鸟画的形式美感

张勤  来源:美术大观 发表时间:2016-12-15

摘要:陈之佛是近现代中国美术教育史上杰出的艺术家,他的工笔花鸟画作品具有冷逸的中国诗情与以空冥为美的日本艺道精神,体现了传统与现代的统一与协调的构图美,清丽、雅致的色彩美,并开拓和完善了积、撞、洗、染等多种技法。陈之佛工笔花鸟画的形式美感有自己的独创性并对后世影响深远。

       陈之佛(1896—1962),本名杰,号雪翁,浙江余姚人,中国近现代杰出的工笔花鸟画家、工艺美术家、艺术教育家和美术理论家,历任中央大学艺术系教授、国立艺术专科学校校长、南京师范学院美术系主任、南京艺术学院副院长、江苏省国画院副院长等职务,他以崇高的敬业精神和卓尔不群的成绩,为中国现代美术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形式美是美的事物的外在形式所具有的相对独立的审美特性,狭义地说,形式美是指构成事物外形的物质材料的自然属性以及它们的组合规律所呈现出的审美特性。它是艺术作品语言的组合方式,是艺术作品审美的本源之一。

       陈之佛作为优秀的时代青年,是中国赴日本学习工艺图案之第一人,绘画与工艺的无差别性是日本画的特征与传统,也使陈之佛在工艺与工笔花鸟画之间游走。他深入学习工艺美术,对画面的形式美感进行了系统的研究,将图案中构图的装饰性与色彩的节奏感运用于创作中;他在学习日本花鸟画时,受到了当时的“宗达-光琳派”的影响;同时,作为旧式私塾熏陶出来的中国文人,他的作品时时体现出“画中有诗”的意韵美。这些影响,造就了陈之佛工笔花鸟画独特的形式美感与强烈的时代气息,同时又充满了浓郁的诗情画意。陈之佛工笔花鸟的形式美感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意境美:宁谧、优雅的诗情艺道

       陈之佛早年在家族私塾受过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他的工笔花鸟画传达了中国画特有的纯美诗情,作品中流露了文人雅士特有的清高、内敛、沉静的特质。“作为传统延续型的画家,陈之佛其实是试图用传统工笔花鸟画的语言来进行创作。换言之,他力图延续宋、元、明、清中国工笔花鸟画的传统。”他的女儿陈修范这样说。陈之佛也说过自己在古画展览会里,被宋、元、明、清各时代花鸟画大家的作品吸引住了,时刻盘旋在脑际,久久不能忘怀,于是千方百计地找机会欣赏优秀作品,看画册、读画论,日夜钻在笔墨丹青中,致废寝食。“那时候……尤其浓厚的清高思想支配了我的人生态度。由这种思想指导创作……当时的作品中也不是完全没有娇艳和色调比较鲜艳的东西,但是由于‘孤芳自赏’的态度,而总的倾向不可能不出现孤寂、冷落、宁静、淡泊的情调。”当时就有文人评“雪翁画,宁静清雅,引人入胜,不可与下笔狂怪、剑拔弩张者同日语。“”刻意经营,精心结撰,风清调古,允为六法正宗,得之今日,叹观止矣。”

       陈之佛的工笔花鸟画作品同时也传达了日本文化中特有的精神内核,日本传统的艺道教育理论使日本画更倾向于向内寻求宗教性的精神存在,花鸟画多用柔和的线条、淡雅的色彩、平稳的构图传达一种如空寂、玄幽甚至是哀伤的意境。而陈之佛将中国文人的特有诗情与日本民族的向往空暝的艺道精神完美地结合起来,借助中国传统工笔的粉本法与日本画的洗画法等技法,创造了众多意境宁谧、冷逸的花鸟作品,形成了他自己独特的工笔花鸟画风格。如作于1944 年的《梅月栖禽图》将“暗香浮云月黄昏”的意境表现得深刻到位,一株老树上,几朵寒梅下,两只夜宿的鸟儿瑟瑟地缩着身子睡着了。整个画面意境安宁、萧寒、沉寂,却因为两只可爱的鸟儿,虽然是两只很安静的小生命,却使画面有一种深沉而不死寂的和谐美,月亮的烘托,使画面不失呆板与荒寒,也体现了“月黄昏”的诗意美。也仿佛两尊“得道”的小菩萨,证悟了菩提,在至美至静的悟境中,享受禅定的美,这正是日本传统艺道精神所要表现的佛道之美和人间之美的结合。新中国成立之后,陈之佛的工笔花鸟画意境从静寂、深沉、淡泊的审美倾向,转向了昂扬、喜悦的意境,但是即便是再浓艳、热烈、欢快的表达,画面都还保留着他严谨、沉稳、雅致的风格,这种对纯美诗情的选择向往是他一生坚守的,这也与其在日本受艺道精神的熏陶有紧密关系。 

二、构图美:传统与现代的统一协调

       柏拉图认为,美的形式并不依存于客观事物,而是由先验的“理式”决定的,是显现理念的“感性形象”。黑格尔也提出:“内容非他,即形式之转化为内容,形式非他,即内容之转化为形式。”

       宋人的折枝花卉图式与“图案法”的构图法对陈之佛工笔花鸟画构图起到了关键作用。陈之佛用“观、写、摹、读”的方法来研究中国画的传统与创作方法,在写生的基础上,使用宋人特有的“粉本组合法”来进行构图,九朽一罢,苦心经营。如作于 1944 年的《鹰雀图》、1945 年的《丹荔白鹦鹉图》和作于 1958 年的《樱花栖鸟图》就是中国工笔花鸟画最经典的“S”形构图,再如,作于 1955 年的《玉兰群鹊图》就充分地体现了中国画构图中的宾主、揖让、呼应、动静等对比统一的关系,另外,画面中的散点透视营造的平面感也体现了中国画特有的形式美。

       同时,图案构图法的引入,增强了陈之佛的工笔花鸟画中的装饰意味与形式美感,画面工整简练又清新明快,有别于传统工笔花鸟画的形式感,有着浓郁的现代气息。陈之佛善于运用装饰图案的一些艺术特征,诸如造型的概括与加强、平面化的表现、追求秩序美感等,也长于使用装饰图案的形式法则,诸如变化与统一、对称与均衡、条理与反复、对比与调和、节奏与韵律、动感与静感、比例与对照等。陈之佛总结了四个艺术表现的原则:其一,乱中见整;其二,个中见全;其三,平中求奇;其四,熟中求生。陈之佛说:“一般说来,在装饰美的表现形式上,调和状态、均衡状态,都是平稳、舒适的形式,而调和状态中对比作用,均衡状⑤态中力的均衡,就都能发挥平中出奇的作用。”

       陈之佛作于 1947 年的《湖边双雁图》,有芦草、双雁、坡石、芙蓉等诸多元素,各元素各具姿态却能整体统一,画面丰富而不纷乱,又于平淡的生活场景中体现了清奇、舒畅的审美体验。陈之佛总能于统一中求变化,于全局和谐之外求局部精彩,既不乏味又不杂乱无章。这与陈之佛倾其一生致力于形式美感的研究,苦心经营、九朽一罢的精神息息相关。 

三、色彩美:清丽、雅致的和谐乐章

       色彩的审美特征是十分明显的,它具有表情性,能够向我们传达出一定的感情意味,传达出能够令人产生情感反映的信息。阿恩海姆认为:“说到表情作用,色彩却又更过形状一筹。”陈之佛留学日本学习西方艺术,中西方绘画的两种色彩观使这一时期的陈之佛学习了主观选择。影响日本艺术的西方色彩观主要是科学色彩观,而中国色彩观,则源于阴阳五行以及儒道玄禅之哲学思想。印象派画家打破了固有色的限定,让色彩在画中跳舞;后印象派画家则更充分地体现了主观能动性,摆脱了物对人的羁绊,在作品中进行非再现性的平面的相互重叠、交织,甚至用几何形体来概括、描绘对象。这一创举对后来的日本工艺美术影响非常大。而中国传统绘画设色体系中,受儒家影响,讲究合度,讲究统一中求变化的和谐关系,讲究有一个主体色彩作主导,统领全局,需要“文质彬彬”,合“礼”合“度”的色彩关系。而老子的知白守黑色彩观对传统中国画的设色具有很大影响:“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奚;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又云“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绝学无忧”,老子努力删繁就简,归根曰静,所以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陈之佛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与西洋色彩观的启迪,善于将活泼、热烈的色彩融于冷静、清幽的背景之中,他的工笔花鸟画大多用淡赭色、暗花青色等灰色调打底,以烘染、衬托画面气氛;常常用勾填法描绘主体花卉的形象,再以大量的冷色映衬;白色的使用使画面得以协调……如作于 1960 年的《和平之春图》,即以淡赭色打底,深红的桃花给人以欣欣向荣的美感,画面中的红色作为主导色彩统领了全局,确立了画面热烈、欢快的叙事倾向,同时不同的红色使画面具有律动美,节奏感、图案式的比例与分布也恰到好处,反映了画家新中国成立后的愉悦之情,而绿色的石头与红色桃花形成反衬,红与绿的互相牵制,使画面有了对称的平衡感,并由粉白的桃花与灰白相间的鸽子进行色彩上的调和。整个画面情感指向明确,节奏欢快、冷暖协调,充满了生机活力。又如作于 1942 年的《玉兰鹦鹉图》中,鹦鹉于大面积的朱砂中以饱满的石绿补充进来,形成强烈的视觉对比效果,而白玉兰和桃花则起到了协调与丰富的作用,整个画面主题突出、神采奕奕。陈之佛的花鸟画作品在色彩上都是如此艺匠经营,充分体现了画家在色彩方面的中西融合、相得益彰的修养与能力。

四、技法美:或积或撞或洗或染,为我所用相得益彰

       技法的丰富性也加强了陈之佛工笔花鸟画的形式美感,画家通过积水法、洗画法、背景烘染法等方法使画面更加富于艺术感染力。“积水法”,是指绘制的方法,按照作者的构思,用含水分较多的一种颜色进行描绘,不勾线、不渲染,趁其潮湿时,根据画面的需要,滴上清水或蘸上浓墨、石青、石绿点画,再用清水冲开,使聚积的饱和水色,自然流淌,互相渗化,从而达到意想不到的肌理变化。他的女儿陈修范曾记述:“积水法,又称水渍法,是陈之佛多年来从写意画的‘水化墨’、没骨画的‘撞粉法’中探索而成的一种独特技法,利用熟宣不渗水的特殊性能,造成别有意趣的艺术效果。”积水法是陈之佛工笔花鸟画最主要的技法特色之一,也影响了他的学生喻继高和喻慧等当代的金陵画家们。洗画法,传统中国花鸟画中常用的技法之一,如宋人花鸟画、钱选的折枝花卉中,常常用洗染之法使画面有一种朦胧感,统一于一个色调之中。这种方法对以江宏伟为代表的当代工笔花鸟画坛影响颇深。其还常常学习恽寿平或岭南派背景烘染法来渲染出坡岸、云水及月影等。如《暗香浮动月黄昏》,就是用烘染法染出夜空,留出一轮明月,一种花香浮动、月影徘徊、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韵于尺幅之间氤氲开来。

       陈之佛用他勤勉的一生,开创了我国工艺美术教育先河,又为世人留下了大量精美的工笔花鸟画作品。孔六庆先生这样评价:“陈之佛的意义,是将传统工笔花鸟画导入了现代。他的成就也是中西绘画影响结合的成果。由于他的关键作用,使后来的工笔花鸟画在思想感情现代化方面、吸收日本画和融通西画方面、开发院体传统方面等,不断有新思维被启发,被表现。”⑥他融中国传统的“诗情”于“画意”之中,将图案法的构图法则运用于工笔花鸟画创作之中,并糅合日本和中华古今不同流派的技法于作品之中,这些元素丰富了作品的形式美感,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可谓妙手天成、巧夺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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