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 气质 艺道 ——李苦禅大写意艺术之我见

杨先让  来源:东方收藏 发表时间:2016-12-16

       中国近代大写意花乌画宗师、美术教育家李苦禅( 1899-1983),原名李英杰、李英,字超三、励公。生于山东省高唐县贫苦农家,自幼受到家乡传统文化之熏陶,走上了艺术征途。

       李苦禅191 8年有幸得识徐悲鸿大师,得授西画技艺。1919年投入“五四”、“六三”爱国运动,李苦禅大写意艺之我见留居北京,入北京大学之“留法勤工俭学会”并于中文系旁听深造。1922年考入北京国立艺术专科学校西画系专修西画,1923年拜师齐白石大师门下,成为齐派艺术第一位入室弟子,由此探索“中西合璧”改革中国绘画之路。当时以夜间租拉洋车之艰辛收入维持生活与学艺,但“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1925年以优异成绩毕业,应邀执教,并发起组成“中西画会‘吼虹社’”,与同仁共同冲破陈陈相因的画坛时弊,创造新时代之画风。1930年应林风眠校长之邀任杭州艺术专科学校国画教授,率先将齐派艺术带到该地,并首创以“传统文化之综合的写意之戏一一京戏”引进高美术教育。以罗丹派雕刻启示学生理解“写意手段过程之美”。尤以亲领学生“到大自然里找画稿”而突破了轻写生重临摹的教学模式,开创了写生为本、临摹为用、大胆创造、示范教学的新风。更以关注国家命运,同进步学生、贫困学生休戚与共的言行,树立了正义仁厚的师长风范,因而以  “赤色教授”之嫌为校方当局所不容,1935年愤然北上。1937年北京杨先让年“卢沟桥事变”后,他以忠义之心救国之志参加了北平地下抗战工作,被日寇以“通八路”之嫌逮捕入狱,酷刑之下,未招一字,高颂文天祥《正气歌》。侥幸出狱后仍以卖画资助抗战,此时作画,每寓抗敌之义。抗战胜利后应徐悲鸿院长之邀任教于北平国立艺专。新中国建国之后,得毛主席亲笔书信并派秘书看望之莫大关怀,李苦禅先生遂于中美术学院担任中国画系教授等工作。亦曾任中国美协理事与中国画研究院院务委员、全国政协委员。

       1986年6月11日李苦禅纪念馆在山东省济南市趵突泉公园万竹园内建成,藏有李苦禅家属无偿捐献国家的苦禅大师作品及收藏品四百多件、生活与工作用品多件。

       2006年9月16日李苦禅艺术馆在李苦禅故乡山东省高唐县落成并开馆,藏有李苦禅家属无偿捐献的苦禅大师作品及收藏名家作品百余件,以及家属提供的大型仿真复制之苦禅大师作品80多件,生活与工作用品多件。

       “五四”爱国运动前后,新文化的兴起,中国陆续向西方“取经”,逐渐对西方艺术有所理解,而西方却至今对中国传统绘画格格不入。如今虽然社会在开放,艺术文化在频繁交流,但是对中国的传统绘画,尤其对文人写意画的理解,有人给予一个并非恰当的估计:真正的认识尚需百年。这里牵涉到对产生中国绘画的哲学、历史文化以及从内在到外在的美学原则和美之创造的真正确认与估价。

       千百年来中国的写意绘画,是人类文化艺术的极富创造性的贡献。它是一个很高层次上的艺术展示。无怪平被一些人望而兴叹为“玄”了。不是吗?至今人们还在围绕着它在探讨研究不止。

       可以说,中国一批高智慧文人所创造的那种以笔墨抒展胸中之文化意境的造像,必然是既高又“神”的艺术精华,貌似寥寥几笔和几行书法的协助点题,恰恰就是这点,让后人争相愿为知音。然而就是这几笔,却要花费毕生的精力去探求。如今中国土地上“能抹几笔的能人”已成千上万,而真正能领会其中三昧者却是寥寥无几,我们对此状况不能不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去研究去引导。

       李苦禅( 1899-1983)是一位跨越三个时代的先行者,我们将视角对准他老人家一生的行迹做些再认识是很有意义的。

       中国文人写意画,总体上划分为山水、花鸟、人物三个品种,是在共同艺术规律下的不同造型领域。作为表现作者的意境和发挥其笔墨美感,以及其一气呵成的意气,花鸟写意的难度更为明显。同是“写”,而花鸟画的笔墨情趣要求则更应简练明确,对于它做作不得,磨蹭不得,它更能使作者的全部修养展现在笔、墨、纸之间的一瞬间。作者借一花一草、  虫一物去述抒物我合一的情感,它体现的绝不是那具体的物象的真实,而是人化了的物象,似是而非却又似是其神。笔端上的功夫、墨色的情趣以及书法的深层涵义,形成一种特殊的审美层次,可意会而不可言传,耐人无限地以做美感琢磨而享受。要达到如此神妙的境界,需要的是艺术家的渊博而不是肤浅。它难,因而它又最易被艺术无知者所曲解,被政治功利者所怀疑。艺术家素质中的学识和功力固然重要,而更重要的是其艺术气质,在这里尤其显得无比重要。中国文人写意画处处体现的是“气”,是俗气是小气、是媚气是稚气?不是的,因为气有高与低、圣洁与卑劣之别,那民族的元气、那人性的阳刚之气乃是极其可贵的因素!气的具体表现常在大、重、拙中蕴藏着,古今中外真正的艺术家,逃脱不了对这三个涵义的选择,不管是米开朗基罗、毕加索或八大山人、石涛、齐白石等等大师们,都能经得起在以上提到的天平砝码上去衡量。

       苦禅先生具备西方写实造型的功底,但是他要走上中国写意造型的路子,就必须从西方造型规律中蜕变出来,否则就是一种累赘,有的人一辈子无法摆脱它,因而难以驾驭中国文人写意画的本领,反而形成了一种劣势。西方与东方两种造型体系的要求,从根本上是针锋相对的,但在某一点本质上又是相通的。因为西方绘画所表现的是具体的“这一束花”,而中国文人所表现的是抽象的心中的“花”。李苦禅能从西方绘画的要求下蜕变出来走上中国传统大写意的观念和实践中来,当年所掌握的西方绘画功底就变成了他的优势,有与没有这个优势大不相同,他有这个优势,所以可以比别人高出一筹。他利用西方写实造像的理念去观察对象,又能彻底地钻到中国大写意艺术中去探索追求,他从梁楷、徐渭到八大山人、石涛,从赵之谦、吴昌硕到齐白石等那些大手笔的艺术里,一一跳过而又另辟蹊径。

       大写意花鸟,作为一面里程碑的齐白石,看似路已走到头了,后人难以超越。然而李苦禅以自身的努力实践,灵验了齐白石的预言: “……英也夺吾心,英也过吾,英也无敌……”(按:李苦禅原名李英)

       多少年来,由于社会上对传统花鸟画艺术的片面理解而产生的压制,使苦禅老人一度被迫搁笔而少画了许多,但是却难以泯灭他对中国大写意艺术美学范畴的深入思考。因而一到社会条件具备了,便“涛涛汨汨,虽一日千里而无难”(东坡句)地爆发出大写意笔墨的雄劲力作。

       大写意艺术不需要像变魔术般去炫耀,也不需要在工艺上去取巧,更不需要在技法上去搞什么“绝招儿”。它如同中国的书法艺术,意到了,气足了,就圆圆融融地一气呵成。其艺术的特殊美感内涵就在此了,其艺术的千锤百炼功底也就体现在这一刹那之间了,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难度。

       苦禅先生不作画则已,只要提笔向纸,必心态平静,仿佛神经松弛,进入一种太极气功状态,坦坦荡荡,胸有成竹,正如他说过的:“像玩一样”地并不费力。因为高超的艺术是不可能在那种紧张的精神状态下产生的。而真正大写意笔墨的呈现却必须如此,这又是画坛中难以达到的境界。

       李苦禅笔下所创造的雄鹰的嘴、眼、爪,荷的叶与芽,老梅的枝干,挺箭的兰花,先写再皴后点染的山石……都是刚柔相济之力的体现,人格气节秉性的蕴藏。

      “文革”后,李苦禅倍加勤奋,是社会迫使他必然如此。记得70年代末他借居于东城的礼士胡同期间,常拿着刚画完的画,走到院子里,将画对着阳光反复琢磨墨色的变化。有一次他对我说了一句话:“如果能多给我一些年月,我在笔墨上还能有进步。”使我这个后辈人听了,内心久久难以平静。

       他是一位对民族敌人大义凛然嫉恶如仇,对人民俯首关心慈悲相待的人。他对朋友可以拔刀相助,自贫又能济贫。他热爱生活中美好的一切,他在幼稚愚昧面前表现出无限的容忍。他乐观,他正义,他不吝啬,他真挚,他童 心长存,他不需要摆架子,他坦荡为人,全然具备了一个大艺术家的主体构成,是人品画品的高度合成。

       他的笔墨出奇制胜,出神入化,充满了生机,是艺术上的人化结晶。 我们学习他不是只学他那一树一花、一笔一染,而是要学习研究他那人品个性与画品独创的统原因,以及造就一位有气节的艺术大师的全面因素。

       苦禅的存在,不愧为中华民族的骄傲。

       苦禅的艺术,是人类文化艺术宝库中的精华。

  (作者杨先让是中央美术学院资深教授、旅美画家,年逾七旬仍应邀在美国各地讲学,弘扬中华传统艺术,介绍中国近 代书画巨匠,颇具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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