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苏旅说——武洪滨访谈苏旅

武洪滨,苏旅  发表时间:2017-01-10

摘要:武洪滨:非常高兴的能在桂林写生的这一站,请来国内知名的艺术出版人、评论家苏旅老师。苏旅老师其实没见他的时候,我们都看过他出版的非常棒的、非常专业的画册和文集。比如最早出版的关于现代美术的,即出生于五、六十年代,包括王(克举)老师在内的这一波人,可以说他们是目前中国美术界绘画里面扛鼎之人,这个称为“中国现代艺术品评”的这一套系列丛书,对现代美术在中国的发展做了非常详致的梳理。通过这一套丛书,其实我也是从中获益匪浅,了解到很多有关于五十、六十年代出生的这一波画得非常棒的优秀的油画大家。后来我记得苏旅老师又出版了理论家、批评家的一个集子,因为我是做理论的,我看到了这一批我的先生辈,或者比我大一点的这样的批评家,非常优秀的批评家,他们的集子能够结集出版,也是有赖于苏旅老师的慧眼识珠。可以说苏旅老师在出版界,我觉得从美术出版的角度来说,苏旅老师的分量可以说是相当重的一位推动者。此次来到广西之后,我一直对广西有这样的印象,就是广西有一个很著名的画派叫“漓江画派”,这样的画派是面对风景的方式进行艺术创作的一个团体,而且这个画派渊源已经延续了很长时间,就像每一个省份或者有特点的地域都会有一个代表性的画派,比如黄土画派、海上画派、兴安画派、京派等等这样的一些画派,历史上有这样的渊源。在广西就有这样一个非常著名的面对山水为创作目的的“漓江画派”,苏旅老师也亲自参加过有关于这样的风景写生方面的组织活动,比如“南方的风景”系列的展览。在国内的展览界,我是关注了很久,而且把南方一批非常棒的画风景的一些艺术家推到了前台,我在一本油画的杂志上关注过几期。加上最近成立的“南方油画山水画派”,苏旅老师也都是其中重要的推手和参与者。

听苏旅说

——武洪滨访谈苏旅




时间:2013年11月8 日

地点:桂林阳朔兴坪镇


武洪滨访谈苏旅



武洪滨:非常高兴的能在桂林写生的这一站,请来国内知名的艺术出版人、评论家苏旅老师。苏旅老师其实没见他的时候,我们都看过他出版的非常棒的、非常专业的画册和文集。比如最早出版的关于现代美术的,即出生于五、六十年代,包括王(克举)老师在内的这一波人,可以说他们是目前中国美术界绘画里面扛鼎之人,这个称为“中国现代艺术品评”的这一套系列丛书,对现代美术在中国的发展做了非常详致的梳理。通过这一套丛书,其实我也是从中获益匪浅,了解到很多有关于五十、六十年代出生的这一波画得非常棒的优秀的油画大家。后来我记得苏旅老师又出版了理论家、批评家的一个集子,因为我是做理论的,我看到了这一批我的先生辈,或者比我大一点的这样的批评家,非常优秀的批评家,他们的集子能够结集出版,也是有赖于苏旅老师的慧眼识珠。可以说苏旅老师在出版界,我觉得从美术出版的角度来说,苏旅老师的分量可以说是相当重的一位推动者。此次来到广西之后,我一直对广西有这样的印象,就是广西有一个很著名的画派叫“漓江画派”,这样的画派是面对风景的方式进行艺术创作的一个团体,而且这个画派渊源已经延续了很长时间,就像每一个省份或者有特点的地域都会有一个代表性的画派,比如黄土画派、海上画派、兴安画派、京派等等这样的一些画派,历史上有这样的渊源。在广西就有这样一个非常著名的面对山水为创作目的的“漓江画派”,苏旅老师也亲自参加过有关于这样的风景写生方面的组织活动,比如“南方的风景”系列的展览。在国内的展览界,我是关注了很久,而且把南方一批非常棒的画风景的一些艺术家推到了前台,我在一本油画的杂志上关注过几期。加上最近成立的“南方油画山水画派”,苏旅老师也都是其中重要的推手和参与者。

苏老师,我同时抛出两个问题,想让您给大家讲一讲:在当代艺术这样的语境下,大家都在积极关注当代艺术之时,而你却致力于推广风景绘画,这样的初衷在哪里?另外,从您这样的一个批评家或者出版人的角度来谈一下,目前中国的风景画的现状。

苏旅:我在2002年策划“南方的风景”之后,写过一篇文章,叫《重返风景》。2002年正式当代艺术如火如荼的时候,方力钧等已经慢慢确立很高的地位,在九十年代末之前,他们这些所谓“前卫艺术”的艺术家实际上还是在地下运作的过程中,但是2002年开始,纷纷涌到幕前。这个看似往后走的“南方的风景”我的策划,实际上说起来有几个被动的因素在里头。我以前是搞出版的,从1990年开始一直到2000年,我长期关注的是整个中国大的美术的趋势。我当时做书是按照美术史的发展趋势来选择编辑和出版的。但是2000年后年龄有点大,北京的朋友以前都跟我是一起,平起平坐的,2000年以后大腕的大腕,当官的当官,像许江,当年跟我很铁,打成一片的时候,他还是个德国刚刚留学回来的青年老师,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有个很大的笑话,不知道小武听过没有,因为这个笑话出来不到一个星期时间,水天中就在北京跟我打电话,他们知道这个事情,这个笑话在美术高级圈应该很多人都知道的。就是在1995年,我是1994年帮许江出了画册,他请我去,我在美院,当时他还是跟他老婆施慧,住在那种比较差的宿舍里头,施慧搞那些东西我看了说,你这个老婆也不得了啊!那种艺术很恐怖,把女人那种密密麻麻纠缠不清心思转换成作品,太厉害了我说。当时许江说他有很多想法,许是个诗人,我帮他的画册写了一段品评文字。当时许江跟我提了个意见,说“许江是感情复杂的诗人”,好像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他说改做“感情丰富”吧,我说“感情丰富”就没有意思了,大白话白开水。“复杂”这个词不能把它当贬义词,它显示你这个人很多面,比丰富要来得精彩。丰富完全是个褒义词,且很老套。

武洪滨:这个可能跟他德国的老师基弗有点关系,基弗被称作第三帝国的诗人,废墟上的诗人。他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进行表现。

苏旅:我是跟他聊天,他的谈吐有时候会有诗人的那种气质,因为那时候他没当官。我们两个人在饭堂吃饭,叫来一个朋友来作陪——黄河清,我记得当时许江好像是亲自到法国去请回来的,一个专门学西方现代艺术的博士,但是河清你们大家可能不知道,小武肯定是知道河清是谁。极左!当然他那种“左”不是那种所谓的那种“左派”,1995年在浙江美院的饭堂里,吃饭的人全部在那里看我们在那儿吵架,都不出声的在看我们吵架,真的吵,就差没拍桌子了。但是后来河清跟我都成了很好的朋友。

武洪滨:跟河清争执的人可不在少数。

苏旅:他是书呆子,很叫真的,他说我就不服你那种的观点,我那时也是年轻气盛,属于新潮派的。他那种非常的很多人不能接受的观点,我就跟他吵了很久,许江就在一旁看我们吵。我跟许江的故事是什么故事呢?1994年出书,1995年就经常打打电话,到杭州我去看他,都很正常,他也没有当官。然后,我们出版社1995年出了一套叫《大英视觉艺术百科全书》,这一套书是直接从英国引进的,应该是很多人家里头都有,这套书是很精彩的一套书。现在好像不给我们重版,我们想重印,但英国那个出版社已经没有了。这套书出了没多久,有一天许江跟我打电话,那时候1995年我住在比较差的应该是出版社的老宿舍,没有手机,打家里的电话。他说:苏旅听说你们出了一套《大英视觉艺术百科全书》,我舅舅想要你们的书,可以么?我说,许江啊,我是准备送一套给你的,没问题。你舅舅么,七折呗,我说没问题(哈哈)。然后电话里面就是沉默,没有出声。后来等到蛮长的时间许江说,那我另外想办法吧。我就问,你舅舅是谁呀?他说,你不知道我舅舅是谁?我说,你没告诉过你舅舅是谁呀。他说,我舅舅是江**(笑声)。不到一个礼拜,水(天中)先生在北京给我打电话,说苏旅,听说你向国家主席推销图书(笑声)。怎么这么快呢?因为和许江跟水先生关系也挺好,肯定是许江说的。所以,这算是一个段子,那个年代的理论家,画家可能不一定知道,理论家们都知道,苏旅曾经向国家领导人敲竹杠,七折推销图书(笑声),这个是后话了。所以,因为我们出版的需要,在广西如果完全用广西的资源来出版的话,一个是资源非常有限,它比较匮乏,像张冬峰我一直关注,肖舜之他们两个老同学,张冬峰可能早一些,但资源太少。所以我们的出版重点是放在整个中国美术范围之内的。2000年以后,出版画册非常容易了,就是在中国的任何一个公民,只要你有钱,不管是婴儿还是已经死掉的老人都可以出书,就是它已经不神秘了。以前在1992、1990年我们出版这种画册的时候,出版画册是非常不容易的。当时我组稿出版“中国现代艺术丛书”的时候,杨飞云、刘小东、闫平等都还是没有出名的青年油画家,按当时论资排辈的出版标准他们是还没有够格的。当时水墨出了田黎明、刘进安、李洋、陈玉圃等,还出过胡又笨等搞前卫水墨的,还有一个是西安的晁海,晁海在电话那头急的都哭了,说要给我送两张大水墨,其实我都没帮什么忙,就说他那个书号要得太急了,根本就要不到啊。我说你哭也没用呀,由不得我说了算呀!上面批下来有个来往的时间段的,后来终于在出版之前帮他弄到了,这两个是刘骁纯推荐的,到现在我都没见过这两个人,我之所以帮忙一是因为刘骁纯,二是他们两个的水墨确实不错,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的。如果这样说,晁海还欠我两大张水墨呢,他当时说一定要送给我最大的(笑)。我没帮他写过文章,但帮他们出了书。因为在那个年代要出一本书确实不是太容易的事情。讲到出版,当年像张冬峰,1992年我帮他拍照出版画册的时候,后来一直到94、95年才出成。当时我们艺术学院很多教授觉得不可理解,他当时连教授还不是,还是个讲师;居然有资格按教授的规格出书,因为那时要论资排辈的,要到阳太阳、黄独峰这种档次才有可能出版社帮你出画册。2000年以后出版社变了,改企了么,新的领导上来,经济压力很重,很多纯学术的出版想法就只能想想了。

我在一个县里头挂职当过副县长一年,当的很好啊!后来县委书记要求我再当一年,我说我不干了,再当我就回不来了。我就明白这个体制会把很多好人,原来是读书的人,只要放在那个位置上,就不可能是原来那个人了,你就成为几个机器里头运转的一个零件,必须要取悦他整个体制的运转,你想做其他事你做不了。他这个经济压力非常大,你像我们出版社开会我就讲了,从2000年到现在十几年了,每一次开会都没有谈怎么出好书,或者是怎么研究学术等,没有这回事的,都是说怎么完成任务的问题,怎么能挣到钱,市场怎么样,全部是这些。我想,我们出版社大小也算半个学术单位,连学术单位也这样的话,估计全中国的所有单位,不管是政府还是国企,开会就是一个怎么挣钱发展经济的问题,其他就不在讨论之内的。

我这个人很奇怪,昨天讲座上我还说我跟栗宪庭有点像,我昨天晚上回去看见正好是谁转播了一个栗宪庭的文章,写他的,老栗的文章。而我又发现了一个更笑的地方,栗宪庭说出名的画家跟他没关系,原来没出名后来出了名的画家也跟他没关系。我也差不多。这个画家一旦名气很大以后,我就会慢慢疏远了。克举算是很特例的。1985年我在央美进修的时候和杨飞云很要好,那时他和芃芃住在央美8楼一间顶多10平米的宿舍里,做饭画画全在里面。当时我就不平像他那么优秀的画家为什么没有人关注欣赏,就有为他和一批我认为不错的画家摇旗呐喊之心,顺便说一句,我这个人天生就是做编辑的,看见别人画了好画比自己画的都高兴。后来果然如愿做了出版,所以我1990年到广西美术出版社,1992年就策划和编辑了“中国现代艺术品评丛书”,第一批就是杨飞云、朝戈、孙为民和刘小东,两年后是陈钧德、尚扬、戴士和、许江,后来就形成了曾经影响过美术界的那套白皮小画册。但现在我要去看这些朋友的时候不是很多,像许江,这么多年,我是从来没见过他的。我这个人是很奇怪的,他的名气太大了。当朋友旁边有很多人阿谀奉承的时候,我会自动撤离。这个不是我有意,完全是一种下意识,人的性格就是这样,没有办法,我会自动撤退。觉得我跟那个圈子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就像刘小东当年有个展览,本来他还邀请我去,我说就不要去了,那种盛况,那么多高层人物,他都忙不过来啊!上一次闫平在中国美术馆的那个展览,全是美术界的大佬,我去凑热闹,闫平先来跟苏旅握手,还是好朋友,这条我还是蛮感动的。

原来广西有许多画家也埋怨我,说这个苏旅老是帮外面出书不帮我们出,所以2001年后我回广西做点事,就想过这个问题,广西应该做什么?广西的油画不是很强,如果画人物画就更加不强。广西画人物画的画家都数得上来,水平都不是很高,写实人物像浙美、中央美院一个个都是附中加本科,连读九年训练出来的,还不算研究生,加起来连续十几年了。而且中央美院一整套人物画法的训练确确实实是造就了很多人物画家非常利害的。所以我当时想,广西如果要做一件事,能够帮大家做出点东西来,就说大家也高兴做的话,就是油画风景。选择油画风景就说我是观察过全国的油画风景,当时专门画油画风景的其实没有几个,都在广西。张冬峰非常就非常有代表性。那时候克举还没画油画风景,克举画很多主题性的绘画,画得很好,就是很厚道的山东农村味道的。你像我出的画册里的陈钧德,只有一个是纯粹画风景的就陈钧德。陈钧德的老师也是画风景的,他那个海派的风景我很喜欢,很讨好人,挂在房间里头确实四壁生辉。这是陈老师这方面的才能,他是上海戏剧学院舞台美术毕业的,他的老师是关良,所以他的画画得很漂亮,格调很高,他是上海当时在“文革”那种非常时期帮过关良、倪贻德、刘海粟、林风眠等这些大家的忙的。陈钧德比较聪明,他整个讨好这帮老先生,像好吃的呀,老先生要照顾呀,他就去,像个小跟屁虫一样,不耻下问,所以得了今天的这个成就,也是有传承有章法的。虽然说2002年的时候前卫艺术刚刚登上了官方的舞台,但我觉得风景从中国来讲,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和优势,尤其是广西。广西你们来就明白了,其实是个风景大省。我可以讲,从风景这个角度,中国是没有任何一个省份可以跟广西比,它虽然比较单一,但是它天下无双。它不是很丰富,就是说有些地方这边像热带那边像寒带,它没有。它四季常青,但是它各种山的造型、红土、丘陵,而且还有海洋,它确实风景如画。当时我给广西一些领导开过一个玩笑,广西不用开发任何新的旅游点,你把所有的乡村公路都铺上柏油,广西就成自驾车主们每一年都想来的地方。确实,这个事情现在正在做。广西你随便开车,你们今天来的这个兴坪,旅游区,实际上我们知道比这好玩的很多地方,可能没有这么大,没有这么连片的风景,但是你只要往一条随便不知名的小路车子一开,都会惊奇,都会有新的发现。这是广西的一大优势。然而广西的画家们平时参加全国的画展不多,一般是盯着全国美展。为全国美展搜集很多所谓的素材,这个我比较反对。我当年也这样干过,但是我觉得为了搜集素材下乡画少数民族或风景作为材料创作,就是为了准备一张画,要过五关斩六将往北京上,或者最少能在广西得个奖,目标性很强烈。还有一个桂林这个地方得天独厚,我看中国二十世纪以来的出名的画家,没有一个没来过桂林的。都来过这里,最典型的是李可染,可以说没有桂林就没有李可染,他的代表作,几乎都是用桂林山水作为符号来呈现的。包括吴冠中,他在这边也画了很多。广西其实很多画家,包括虽然画得不太好的画家,其实当年都是跟着吴冠中等很多大师一起画画的,就像昨天我说的吴冠中和你一起挤公共汽车,道理是一样,他不觉得稀奇;现在吴冠中再坐你旁边画画,你想想,你又是什么架式?所以广西还是有很多有利的条件,这个是第一个有利条件。第二个有利条件是广西有张冬峰,这个是当时我最觉得广西应该做风景的一个理由。我这个人说话比较绝对,张冬峰的油画风景当时正在上升期。好像1994年吧,靳尚谊、詹建俊、钟涵、闻立鹏、朱乃正、张祖英等来广西,广西美协主席刘绍昆跟他们很熟,他们来广西开了一个油画什么会。会完以后,当时我就请他们去几个画家家里看广西画家的写生作品,而且大言不惭地说张冬峰是现在中国最好的南方风景画家,胆子够大吧?当时在张冬峰的房间里头,他们就说张冬峰的画画得不错,然后就在艺术学院开了个座谈会。这里头有个故事。张冬峰那年得了个金奖,1994年应该是第八届全国美展,这里有很多故事了,其中有一个石冲也是我的好朋友,这个故事就是张冬峰这张画本来是金奖,但是那一年因为石冲有一张油画,叫做《综合景观》,但是它的原名叫《红墙纪事》,武先生应该是很熟的。这个是詹建俊跟我们亲自说的一个故事,他当时说,他们当时评完这个美展以后有三张得金奖的油画,一张张冬峰的《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一个是石冲的《红墙纪事》,然后是河南画家王宏建的《送葬的路上》三张画。后来都没有了,全部优秀奖。当时他们就觉得广西怎么会得一个金奖?因为他们评画的时候是这样:他们十来个评委,评优秀作品时第一轮投票全票的那张肯定是优秀作品了——金奖,因为第一次那么多的画怎可以得全票呢?他们订的这个规则了,所以此次投完票以后有一个得全票的,大家并不知道的,是计票员说有一张全票的。那就找来这张画看是什么画?找出来看看是谁画的?风景,画得不错。他是谁呀?翻过来看是张冬峰。张冬峰是谁呀?肯定是没有人认得的,詹大也不认得,因为张冬峰是尹戎生的弟子,他当年画的一张《菠萝蜜》,那是他的毕业创作。当时就觉得奇怪,像是蒙上来一张,但这又不能更改。按道理说,风景是不能获金奖的,金奖是要主题的么。因为张冬峰是唯一的全票,是不能更改的,所以只能给他上金奖。那么银、铜和优秀奖是后来才评出来的,如果再投一票他顶多得一个银奖了。詹大詹先生这个人呀,我们叫他詹大,詹建俊先生,我们油画行当都这么称呼他,他这个人是贵族出身,王家贵族,脾气是非常的犟,规矩很讲究。后来八届美展全部没有金银铜奖是跟他有关系,全国总评委送上去以后就跟詹大商量,因为“64”的关系,说不能将石冲的《红墙纪事》评为金奖。总评委就和詹大商量,《红墙纪事》画了个中南海的红墙做背景,然后做了很多肌理,画的全部是断手断腿头颅等人的残骸,贴在红墙上,这个石冲的意图是非常明显的。但是詹先生他说不是,而且,名字已改成了《综合景观》了。他们评的时候就想到了,跟石冲商量你这张画不能叫《红墙纪事》,后来石冲改画的时候就叫《综合景观》。这张画送上来就是金奖。后来总评委说,哪怕你让这张画换成银奖都可以,就是不要上金奖。因为银奖有五六个么,不太引人注目。金奖才三个且五年一届美展。那个时候参加美协不是现在这么容易的,五年才一次,你要三次。按道理参加美协你要等十五年。现在一年就可以参加五六次美协,因为每年美协有十几、二十个展览。但是詹先生犟脾气就出来了,他说这是油画评委决定的,我无权更改。后来总评委老先生们不知道是谁,就说你就不能拿回去,油画评委再开会评一次?詹大更加不干了。他觉得你凭什么要我们为这个专门再开会,反正是不改了,我们就这样了,你们看着办。最后,总评委商量了半天,唯一的办法就是取消金银铜,全部“优秀奖”。《红墙纪事》在那个年代没有被拿下来,我觉得就可以了。我前几年见到石冲,他调到清华大学了么,我跟他开玩笑,你当年害得好多人没得职称了噢!因为张冬峰如果得了金奖,他立刻可以提正教授的。石冲苦笑说我也一样的啦。这个我知道在解放军里头,解放军为什么有这么多将军(文职)呢?你在全国美展获金奖,立刻都得一等功。我们知道那些战士在前方打死打活,你想获一等功是非常非常难的,哪怕你断了手断了腿立了大功,一般是二等三等,想得一等功那是很绝顶的。但是解放军里头,像我们小姑娘跳个舞得了金奖也是一等功。所以解放军里头这个是有点过分了,中国有那么多不打仗的将军,外国的将军都是打仗提起来的,中国一大堆唱歌的、跳舞的、画画的,全是将军,就这样得来的。所以解放军为什么争这个全国金奖,削尖了脑袋想各种办法,一等功立了一次,原来是少尉立刻就上校了,跨好几个级别,连提几级。詹先生当时在广西的会上就说了,我们当时都以为广西蒙了一个金奖,后来看了张冬峰的画,詹大说他不是蒙的,因为张冬峰确实画了好多风景,而且画得都不错,他不是蒙的。当然张冬峰这张金奖作品也没保护好,不知去那里展览还破了洞,后来补了好了,两万块钱给别人收了,现在后面要加两三个零吧(笑声)。

武洪滨:尽管此次全国美展没有金奖,但是因为这样的一个缘由反倒脍炙人口……

苏旅:因为还留下一个故事给我们,如果得了金奖就没有故事了,因为八届美展留下的这个,以后美术史肯定要写进去的了。因为政治的关系,而且石冲也因为这个出名了。

武洪滨:因为很多人关注,其实这就是一个事件。苏老师说得对,可能五十年后再描述这段美术史的时候,这样可能会是一段具有鲜明政治色彩的桥段。

苏旅:以后“64”能写进历史的时候,我想历史学家也会把它带进一笔的。因为这个五年一届的艺术大展,破天荒的这一届展没有金银铜奖,因为“64”的原因。可能都会进文化史里头,都不止进入美术史这么简单的,它已经是个事件了。

武洪滨:这么说,从90年代的时候,风景画已经开始被国内美术界意识到它的重要性了。

苏旅:我们当时想过张冬峰这幅画为什么会得全票?讨好人,确实画得不错,写实加写意,很好看。因为初评就只是想要入展的作品,入展的作品投全票,十七八个评委这么多,大家都喜欢都来投票,满了,这种其实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当然,这个事情也不是很多,要不然怎么会只有一张呢,所以从严格意义上来讲,这张如果按照当时全国美展的评奖标准,它确实是银奖。因为它就是一个普通的风景,但是从那个时候开始,1994年的事情,应该是第八届全国美展,那一次广西大丰收了,得了几个优秀奖么。所以风景有张冬峰,广西这帮画家画的风景我都见过,我心里头有数,我就跟他们商量,召集几个人,一个刘新,广西搞理论的我很佩服他,中央美院经常请他去上民国美术史,这个是个“民国控”,他对民国美术的理解在中国没有几个人跟他比,甚至可以这么说。他是非常天生就酷爱,他家里头民国的资料堆了好几个房子,他现在有四处放书的地方,都像仓库一样,很多市一级的图书馆都没有办法跟他比。这个人也是个疯子一类的人物,现在也当个小官,很忙,我很可惜他,他属于那种有点才能,就给他封了很多处长、院长之类的官,但他专著出的很少。当年写了一本得全国图书奖一个叫《中国油画百年图史》,刘新写的,当时准备出一本32开的像八、九十年代喜欢出那种几毛钱一本的小小的一本书,他当年只有这个念头。但我看他手上的资料,我看文字还没有什么感觉,后来他拿了很多民国时期的照片给我看,我就觉得你这本书不能这样,后来我就帮他做成八开本的大画册,而且我是在中国第一个出版叫“图史”这个名字的人,这名字我想了很久,觉得叫《中国油画百年图史》最合适,因为图很多,图文并茂。后来“图史”就成了潮流,全国到处的书都叫“图史”。这本书也是1994年出版,后来中国第一届国家图书奖就评上个“提名奖”,它排在第一。估计当时刘新的名气不够大,当时还是个青年老师,连讲师职称还没到,好像是个助教,什么名气都没有。

我出完这书以后去了北京,刘曦林,当时他是美术馆的美术学术部主任,他编《中国美术年鉴1949-1989》,这本书也是我们出的。他说:苏旅,你帮刘新出了一本那么大的书,刘新是谁呀?你都不帮我出一本,我们那么好的朋友。我当时说话也是很绝的。我说刘老师,你们北京人太忙了,水天中先生,包括郎绍君、贾方舟、刘骁纯等,你们今天参加一个研讨会,明天参加一个开幕式,后天又参加什么什么,你们哪有时间写书呀!当时是开玩笑,但我说的真的是实话。这帮先生,其实他们可以写很多东西,都有学问,都有才能,都是第一届的理论研究生,都是王朝闻、金维诺等老前辈或者是谁的研究生,但是他们那个年代新潮美术以后,很多事情,就说他们在北京有很多事干。好像近期谁又发了一篇,说他的同行,就说这帮批评家整天就是……没有看到他们批评家坐下来批评东西,只是今天参加个展览,明天参加个研讨,后天干嘛干嘛,天天安排满满当当的,根本就没有时间做这种很学术的事情。所以,我就想广西有这个资源,刘新列为策展人之一,就想携手他来做这个事情。当然后来他自己喜欢画画,就不跟我策展了,自己画风景还画得挺好。

我这个人有个天生的弱点,我现在可以说,大家不要学我啊,这是我致命的弱点。我跟金钱是绝缘的,这个是非常奇怪的事,我不知道为什么,天生的比较反感这个东西。当年搞这个“南方的风景”,其实我们可以拉企业赞助,我们可以和很多企业联起来搞,但是当时我就跟大家说商量,我说最好不要挂上企业,我希望大家AA制,就所以参加的画家,你要愿意就进来,因为我觉着这个很干净,很纯。AA制的话,我们想做的事情就能做,如果这个企业插入进来,可能就有很多其他的因素在里头,一开始就有的话,可能就很麻烦。这个提议他们很支持。这个所以我也很感谢广西的画家朋友。我们从第一届到第四届开始都是AA制的。我们第一届的风景展就叫“重返风景”。

武洪滨:第一届有多少人参加?

苏旅:第一届有二十几个人吧。最多的时候是“南方的风景”有七八十人,就是题目叫“当代艺术中的风景方式”的那次展览,2010年。我们出了一本很厚的书,那本书可能你没看见可能有点遗憾。那本书我觉得我编得很好的一本,关于整个南方风景的一个总结。关于我写的文章《重返风景》,观点很简单,我说人类社会经过了几百年的战争动乱以后,大家发现和平发展才是最重要的,风景这个名字给大家忘却了的名字,又一次重新的提出来风景这个概念,因为社会的整个大局是和平、发展、环保。现在我们想想美术史是很好玩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和第二次大战出来一批西方很精彩的画家,现代派最高峰的时候,都是那个时候出来的,我发现艺术家有这方面的天性,他有预言,有预感,他可以预感到这个社会某些东西,尽管他不能准确的预计到是不是有战争或者有动乱,但是好的艺术家身处这个社会的时候,因为他保持比较独立的人格和思考,他对某些东西有预感。

武洪滨:像地震前的征兆。

苏旅:对。他比一般的人更敏感。可能他不是有意在表现这些东西,但是他画出来,本能就表现了,就像蒙克的《呐喊》等等包括人类灾难这些东西,就有所表现。那个时代就说艺术家表现苦难,表现那种灾难,人类的焦虑、恐怖各方面,人所处在那个时代的精神状态,是非常对的,没有任何问题。在战火纷飞每个人生命攸关的时候,再好的风景恐怕也没有心情欣赏,但是过了一百年的今天,整个社会趋于一种社会发展中的平衡,像中国老文化说的中庸之道。这个时代来讲,风景应该重新寻求它的新的意义。你想既然人类都已经把保护自己身边风景、环保、水资源列为非常重要的东西,那么作为艺术表现的风景,我想它是会受到重视的,它尽管没有办法震撼人,因为它视觉冲击力是不能跟前卫艺术相比,跟当代艺术比的,也不能跟现代艺术比,它的图式风格也很难跟这些个比。但是从整个社会发展需求讲,我这个讲法当然很不艺术了,就是有关联。当时广西的画家有很多反对我这个做法,觉得为什么要把人限定在画风景上面呢?他们的理由是每一个画家都应该自由发展的,很激烈的批评过我,我也很理解,画画是完全个人化的,我想画什么就画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只画风景呢?但我后来跟他们说,你这个是大道理,大道理里头又分出基本的小道理,小道理又分策略的东西。我们做这个“南方的风景”应该讲是一种策略,而不是要做一种学术。这种策略我们利用我们比较长处的地方,如广西的风景。广西的画家还有一个特点,比较守旧,没有很张扬的那种对社会很深层的质问或疑问,这种思考比较少。我也不是贬广西的画家很差,不是这个问题。就是因为你生活在这个地方,两广的画家实际上差不多都有一个共同点,他生活在一个平和富足,小富即安,他觉得这个就可以了,日子过得还可以。但是像内蒙、河北、山西、西北陕西那边的画家,包括山东有部分画家,那种奋斗的精神非常强烈。所以为什么北京聚集了大批这些地段的画家,是有很多道理的。有些画家比如说甘肃,我知道有个画家叫一了,在嵩山开了个十方画室,他就属于那种,因为他在他那个地方,他一定要奋斗出来,找个好的地方。所以养就了那种很能奋斗的性格和精神。但广西就比较丰衣足食,他一个人就说可以过很平民的日子,也过得去,不会太差,物质也不是很匮乏,各方面生活状态也不是很苛刻。广西的画家比较喜欢画温和的东西,相夫教子的,既爱好家庭也爱好风景的那种,这也是我观察出来的。也有很激烈的广西画家,但非常少。反正我接触北方那些画家,差别非常大的,包括他们喝醉酒了把啤酒瓶子躺在那里,不讲规矩,到处躺,横七竖八的,北方的画家做得出来。南方的画家,醉了他也醉得有模样,爱面子,这是地域养成的。包括我都是,醉的时候倒下之前都要做一个姿势,要倒得好看一点(笑声)。我在中央美院进修的时候我就知道,东北的几个同学,醉倒了那这种性格……所以他们做激烈的艺术很利害,确实,他们敢做自残的。

我选择风景这个点,觉得我是有道理的。第一这是一个策略,第二个,广西画家可以集中往一个地方去画画。当时我还有个想法,想叫他们往那个“巴比松”或者“弗拉基米尔”这种风景画派,有几个人风格比较接近的,但是这个后来我觉得我做不到。因为大家有很多想法,还好,反正你就爱画,你画就行了,也不管南方北方,名字叫做“南方的风景”,你倒是画什么都可以。但是最早我这个“南方的风景”不是风景画这么简单,我本来想做一个比较大的艺术综合,包括水墨,我发现水墨里头除了传统的山水画之外,有一些新的水墨来画山水的时候,并不能叫山水,它只能叫水墨风景。以前就有很多,如徐悲鸿、林风眠、吴冠中等,他们引进了西式的教育以后,它很多只能称水墨风景,所以我想联合起来做的。但是后来我发现我的能力不够,我的精力也不行。因为这个要掌握很多事情,包括广东有几个画家我原来都想张罗进来。最早我们都想把整个南方的画家都张罗进来,但是做了两三届以后,发现有难度。到了北京,范迪安批评我。我们不是后来去北京做了一个展览么,范迪安很欣赏,但是他说:苏旅,你浪费了题材了。我说:怎么了?他说:“南方的风景”这个选题多好呀,你把它浪费了。我说:怎么浪费?他说:你应该做整个南方风景文化生态的展览。他这个想法当然是对的,就是把什么流行的时装、装置艺术都可以,凡是南方人的那种思想、世界观来做这个。我说:那是太大了,是你范馆长做的,我欢迎你来做,我把这个出让给你没有问题,但是我做不到。我倒是很实在的,这个想法我倒是想过的,我甚至还想拉上许江一起做这个东西,当然没有范先生说得那么广,但是包括整个南方艺术生态的一个做法。后来我发现我只能量力而行,AA制也很自由,大家手里的汽车也比较差,每几个老师开上一辆汽车下乡写生,回来就搞个展览,出本小画册,就这么坚持下来了。

武洪滨:“南方的风景”还想继续往下办么?

苏旅:“南方的风景”2010年我就宣布我退出来了。为什么呢?一个是现在我不画油画,我做那么几年,现在“南方的风景”这个牌子大了,很多人来抢,就是里头就不好玩了,就有不好玩的事情出现了,就觉得我这个“苏总”召集人的时候,叫这个不叫那个,那种就摆不平了。以前我是不管那个的,但是后来我们广西出了“漓江画派”。我们现在是讲故事了,不是讲课。漓江画派是政府做的,主要是我做,但是政府挑头,从头到尾都是我在做,做成了。中宣部还很重视呢,因为这个提名黄格胜当全国美协副主席,他意识到当代画派你美协要有一个代表人物呀,所以黄格胜就这样被作为当代画派的代表提升为全国美协副主席。从我个人来讲,黄格胜是我的好朋友,我算做成功了这个事情。山东的齐鲁画派,还有山西、福建等来这里取经,说他们省也要打造。漓江画派是广西宣传部做的,所以它作为一个政府的典型在全国推广。画家当然就不管它了,画家就好玩么,大家一起画画得了。不过,漓江画派一旦做起来,最早我和宣传部说光做这个“南方的风景”就够了,但是他们宣传部说你那个光是油画风景,太小了。要做成一个广西的美术,做成一个品牌,全部装进一个口袋里头,就叫“漓江画派”。所以“南方的风景”就被装进了“漓江画派”里头,以后它有些事情由不得我,尽管我在“漓江画派”也是说话算数的人之一,就说你选谁不选谁,那就有点考虑和平衡。以前就是朋友,画得好的朋友才可以进来,其他是不可以进来的。哪怕你再牛逼,我也不叫你进来。志同道合么!我现在准备退休,重新画画,我选择了水墨,因为我觉得水墨很好玩,我画连环画出身选择画水墨是很正常的,因为勾线比较擅长。这样子,就跟“南方的风景”的朋友们包括刘新,我就跟他说你们接过去吧,我就不做了。接过去以后他们也没做,他们宁愿另外起了一个名字,但是都是莫名其妙的,比如叫“延着阳太阳的足迹”(笑声)。当时我就很乐,我说,我原来高看你们了,哈。我是很直率。我说:“南方的风景”品牌就因为我苏旅先做,你们就不做了。一般这个就是一个新的书记来了,老的书记做的这个项目不算的,他要重新立一些新项目,这跟艺术是没关系的。现在我的朋友就更加过分,比如张冬峰就干脆弄了个“南方山水画派”,自己当会长。呵呵,这简直就是盗版了。不过只要对发展艺术有利,我倒无所谓。所以“南方的风景”实际上我做到2010年比较顶峰,当时戴士和、王琨他们都来参加开幕式。本来准备邀请很多人,还是钱不够的原因,没有邀请那么多。目前从油画家来讲,像范迪安和王琨亲口跟我说过,他们自己都作为一个现象专门研究过我这个“南方的风景”。王琨跟我们关系非常好。差不多每年来一次广西,他和戴士和是常客,经常来。当然,全国很多画油画的都知道广西有个“南方的风景”,确确实实也出了一批画家。

武洪滨:我认识广西的绘画也是从这个展览开始,因为其他的几个省份,如广西隔壁的云贵、广东甚至到四川,好像像这样的主题性的展览持续下去还是很少。

苏旅:“南方的风景”有一个瓶颈,就是资金的问题。克举老师上次来,就是我第一次跟企业合作,有一个房地产的老总,出了二三十万给我们弄一个“画布上的漓江”,这个题目是我提的,我请了克举、闫平、老戴、丁一林、任传文等,但是那次跟企业的合作非常的失败,反正好多事情没解决,很多东西不顺。从那次以后,我就发现我天生没有办法跟这种企业合作的。这是个瓶颈。所以我们搞得最成功的是政府拨钱,两次,一个是去中国美术馆的活动,政府拨很少,十五万,但是够了,就是展览经费么,路费我们从其他地方解决了。画册我在出版社利用职权给出了。2010年那个“南方的风景——当代艺术中的风景方式”这个主题展,等于是总结性的展览,文化厅拨了三十多万,连出版带展览,搞得大家很痛快,包括所有的老先生都上来了,从阳太阳开始、涂克等一些老画家,就是要梳理广西风景的文脉。我当年漓江画派在中国美术馆搞展,我也是动用了这个资源,当时陈履生还在美术馆,所以他帮了很大的忙。这个可能是很多人没想到的,因为那么多人画漓江,漓江画派之所以能够成立,肯定有它的历史根源。所以我们就把齐白石、黄宾虹、吴冠中、徐悲鸿、李可染、白雪石、陶一清、关山月等很多大画家画过的漓江作品,都是中国美术馆藏的,其他地方来不及了,因为是临时做。

武洪滨:今天大家认识漓江画派,也是把它当成一个历史概念来谈论的。尽管以前可能不叫“漓江画派”,但是现在大家认识的时候,始终把它跟这些文人进入到桂林或者广西进行创作的历史,联系到一起的。苏老师,你把这个“南方的风景”梳理得这么完善,这样做的非常系统之后,你反过头来再看一下,目前中国的风景油画的状态是怎样的?。

苏旅:中国风景油画状态我认为目前是最好的。一个是它形成了一个气候,一个是形成一种气场,这个气场很大。此次跟我们合作,也是跟你们人大合作的这个唐总,他是年轻的一个老总,这次是跟我合作最愉快的企业家。我跟他商量过,如果戴士和他们来,本来范迪安也要来的,因为他要参加李岚清的展览没过来。我们商量准备明年开始做一个可能比较大型的叫“中国风景之路”的大型活动,有点像“南方的风景”,但“南方的风景”只是一个省在做么,我们把它做成全国的。现在也可以跟大家说我的想法:本来我是不做这个了,因为这个老总很热情,他觉得你前几年做了这么多东西,丢了很可惜,他说动了我。我本来已经准备不管这个事情,包括任何画家来写生,我都不管这个事情了,我就后半辈子,中国的文化——甲子从头,非常大的,以后再聊这个问题,我应该从头了。但是他这样,也可以圆我一个心愿,因为我也蛮想做这个事情的,尽管我原来想丢开什么都不管了。

中国风景目前面临一个最好的点,刚才第一个点说了,画风景的人非常多,为什么呢?在所有的油画行当里头,唯独风景是可以走穴的。我告诉大家这个在油画里头是非常独特的,因为国画中的花鸟、山水、人物都可以走穴,包括写书法、盖印章都可以,一卷就在走了。但是油画很难,你说一帮人搞一个笔会,大家在墙上给一块油画布,然后王克举你画一个关公,王琨来画一个什么钟馗,这个想象都是不可能的,风马牛不相及的。风景它很自然,但它这个走穴呢,它又不像国画的笔会这么庸俗。我们用“走穴”这个名字显得很俗,老板请你去一个地方画画,给你出场费,然后你留张画,跟走穴的性质一样,没有区别。但是它是一种生活方式,我已经发现,在中国如果一个人真的选择了画风景,他就选择了一种生活方式,而不完全是选择一种艺术形式那么简单。你选择了做前卫艺术也是选择了生活方式,吃屎或者割自己割别人,他就选择了一种生活方式。所以,我就觉得风景这种生活方式呢,他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可以接受的,是比较美的生活方式;那种极端的生活方式,这个社会是需要的,但是选择的人肯定会少;而且你割了可能会白割。但是风景画,你画了张风景不管好不好,自己留下来一件东西。所以我觉得风景油画在中国未来的二三十年之间,它应该有一个比较大的发展空间。克举画风景大概在八年前吧,2002年才开始的,差不多吧?大规模真正进入风景画的。包括任传文,原来他也不画风景,也是画那种很文人很诗意的人物画,王琨就更不画风景,天天画牦牛,估计王琨当年也是遵守一个大家都知道的原则——不断的塑造自己的世界,这个世界虽然小,但这个牦牛是我的。这个想法也很正常,对很多画家来讲。但是现在很多画家,可以举一些例子吧,包括杨飞云也画很多风景。所以我觉得,风景油画在中国未来是一个趋势,选择风景一个人就选择了快乐,他不会选择苦恼。如果你专门选择专门画重大题材,专门画前卫艺术,你要伤很多脑筋的,你要整天拖着脑袋在那儿想,挖空心思怎么出人头地,怎么能震动人,看我的画你就要傻。画前卫你干嘛呢?目的就是这个目标,一定要震你,很劳心劳力的。这种选择实际上就是一个性格选择。我年轻的时候,一点都不喜欢桂林山水,完全不屑一顾。看到这个小山小水走马观花,我都觉得那个太行山、西北或蒙古高原,那种大戈壁等,才能展得开我的心胸。但是到老了以后,我发现桂林山水太漂亮了。人到了一定时候你就知道,生命比任何东西都更重要。陈逸飞,59岁都走了,他画得画很差,但现在炒得很高(笑声)。我们不说他差,他有几个亿的家产,可以享受么。但陈逸飞的画是很差,高级行画。当然他早期画了几张比较有激情的,比如《占领总统府》、《黄河颂》等画得不错,包括他刚刚回来画的《浔阳遗梦》等都还算是过得去的作品,但是他那种比海派还要俗的一种东西,我都不知道他从哪里过来,海派没有那么俗呀!当代金融界生生把他炒成一个大师,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所以我觉得风景在中国的未来面对很多的点,一个是很多人在画,包括在座的诸位。刚才我看到一个叫杨继锋的画家画得很好,我现在特别表扬他,我很欣赏这个画家的画,画得非常好,他真敢画呀!风景跟中国的传统文化是紧密相连,我想过这一点。现在中国人有钱,没钱的时候崇洋媚外,中国人这个民族我发现确确实实是个保守的闭塞的民族,他没有钱崇洋媚外的一塌糊涂,当他真正有点钱了腰杆一硬,整个一中国地主的形态就出来了,就像当年夜郎国,大汉的使者到夜郎国,他就问大汉的使者,你们汉朝有我们夜郎国大吗?我觉得这个很好,并不觉得这个是坏的一个东西,为什么说很好呢?非常简单的道理,当年你们很多人都知道,老子有个很著名的论断,无为而治大家都知道,很简单,但是他另外一个乌托邦,我觉得是人类未来最高的理想,但是很难再回去。以前是这样子,小国寡民,鸡犬之间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太完美了,如果人类到了这样的社会,地球是非常充满幸福祥和的一个地球,所以我们中国的老祖宗很厉害!因为这里头就谈了农耕,我们中国是农耕民族,大家注意,在这个地球上,真正根子里的是农耕民族的,中华民族恐怕是独一无二的,其他民族,我是说大的民族里头,大部分大的民族不是渔猎民族就是游牧民族出身,大家仔细看看地球的分布:非洲它尽管土地很广大,又是人类最早的发源地,但是它农耕到现在很落后,它不能算农耕民族,充其量算是渔猎民族。那么渔猎民族、游牧民族跟农耕民族最大差别是,一个是地主,一个是海盗。当年我们不知道秦始皇为什么要修长城,我们觉得很无聊,这个皇帝怎么这么当呢?长城能做什么呢?但后来我们都想明白了,很伟大。秦始皇修万里长城是很实用的,不像我们想象的它是一个摆设,什么孟姜女去哭它的,那是没道理的,老百姓有时候对这些贪官污吏仇恨文学可能会利用。但是修长城是最具有民族性的一个特色。秦始皇多厉害呀!纵横六国,荡平四海,难道怕你几个匈奴么?根本就不怕的,你说打,他也不怕的,为什么还要修长城,对付几个小毛贼?农耕民族是一家子热炕头三亩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很平和,也不侵犯其他人,他耕种的东西足够吃,有时候还可以有点剩余,没有必要去掠夺其他人。但是作为一个游牧或渔猎民族来讲,他们有这个条件么?首先你身体要比它好,要非常的强壮,要不你能追上一个兔子么?你追得上一头鹿么?然后你要面临一个杀死生物的捷径,飞镖射箭,都要非常准,你才能生存,还不一定维持你的日常开销。当年我说过一个很好玩的故事,我们都以为老虎是吃人的,其实老虎是不吃人的。老虎吃人是有原因的。六十年代印度有一头出了名的杀人老虎,吃了120多个印度人,后来英国殖民者把它猎杀了。后来分析老虎为什么专吃人而不其他呢?就是这个老虎已经年老体迈它又受伤,就在村头的一个草垛里头养伤,有个妇女顶着水罐走进它,老虎很惊吓的爬起来想逃跑,本能反抗的就是一爪。饿了好多天的老虎本来是很害怕人想逃跑的。因为天生一出来,我记得当年有个动物小说写得很精彩,好像是加拿大的动物小说,他的一句话我现在还记得,他说那个母狼带着小狼出来逛,闻到了隔壁兔子叫皮克的味道,以后你们要吃他俩,小狼在那儿撒欢,闻到了什么就告诉他,等于传授知识给小狼。然后看到一坨黑乎乎的东西的时候,母狼就站立那儿不动了,小狼就本能的发抖,母狼看到它对小狼说,这是人的粪便,你们要离它远点。所以动物本来天生是怕人的,它不可能吃人,但是因为这个老虎它一掌打过去,把那个妇女打死了,血不出来了么,它饿了那么多天,血腥味一出来它还管什么人不人的,就把人吃了。后来它发现这个也是最好捕猎的,身上还没有毛,又没有反抗,不会跑。老虎要抓一个兔子可能兔子还要抓它的脸,还要抓两下子的,但这个人是没有任何反抗的,没有毛吃起来痛快极了。说回来游牧民族对待农耕民族就这样,他本来追逮一头野兽千辛万苦,可能还要受伤才把他猎到手,吃两天就完了;如果掠夺一个农民的村子吃一个月他都吃不完,而且轻而易举。所以为什么秦始皇要修长城。因为秦始皇这个长城,对大的战争是没有任何作用的,真的打起仗来两国对垒,没有用。但平时保护你的农耕民族不受小股游牧匈奴的骚扰是非常有效的。


武洪滨:说到长城,我倒还有一个思考的视角,可能与判断我们的行为与艺术有一定的关系。秦始皇在把长城修起来之后,其实除了物质的屏障形成了外,也影响了中国人的思维,他也修筑了一条中国人一个心理隔离机制,他把中国人的心与外界隔离开了。他说我需要这样一个局域,这个局域属于我而不需要别人进来,我宁愿在这样地方安生的过日子,这是小国寡民的心态。其实在整个世界上,农耕民族并不算少,但是能够像中国这样完整的持续性的不多。也正是这样的一个社会形态和隔离心理,导致了中国人思考问题时形成保守,不愿意再突破这样的一个状态,它直接影响到中国人的艺术思维和文化理念,从这个角度就开始介入到我们艺术的本体当中来。说到风景绘画不得不提一个关键词“写生”的概念,而这是一个西方概念,那在中国文化的语境当中我们怎么理解这个概念?

苏旅:刚才我就说这个民族特性对我们文化的影响,我想中国风景在未来有它客观的前景,从文化的根基,刚才我说那个农耕民族跟游牧民族是根性的不同。中国文化的根性是农耕文化,这个一定要记住,不然你背离这个去思考中国文化,肯定是偏激的。西方文化的根基是渔猎文化,你们仔细想想,把整个西方的文化精髓与中国文化精髓梳理过来一看,刚才我们说那长城,它是外在表征,它是中国文化心理的物质的一个反映,外国是不太可能修这个长城,它修一个城堡是有,修这种几千公里拉过去的长城,也只有这个很典型的农耕民族才会想出这个事情来。它要安宁么,它要保证按时耕作。你想一个朝代,一个农耕民族他不可能,哪怕你全村人都是兵,每个人都是训练过的,有十夫长,有百夫长有千夫长,一呼百应,一吹号大家都集中,你还是没有办法一天24小时来防范一个突然袭击的游牧民族。这个游牧民族的特长,是本性——掠夺,太容易了,比去狩猎方便多了,抢到的东西实用多了;它不用自己干活,这是两个文化完全不同的本质。所以中国的风景画未来前途跟我们这个民族的根性是连在一起的。因为有这个根基,中国的文化后来发展成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山水画。为什么全世界都没有,而且在全世界都不画风景的时候,西方的风景画是很晚的,真正独立出来严格意义上来讲,应该到了十七、十八世纪,文艺复兴的时候风景画完全也是陪衬,哪怕是透纳等那么多画家出来,它还是没有完整,不像后来的巴比松、印象派,完全从风景的全方位的来进入艺术领域。但是中国的山水画很早有了独立性。我们想一个最简单的道理,现在大家都知道皇帝赵佶宋徽宗,他当时领导了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画院,西方也有宫廷养的画家,但专门成立一个画院养了很多画家天天在那儿画画却很少。大家请注意一点,中国文化就体现在赵佶宋徽宗那个画院的上面,这个画院按道理说应该画很多歌功颂德的画才对,你看共产党,天天都请来唱“共产党好,就是好!”,然后请大家画画“就是好!”。命令很多画家、歌唱家去歌唱自己多好多好,但是作为一个皇帝,大家想一想,他留下过这种作品吗?有么?最少是我们很难看得见。像西方的大卫,画了很多为拿破仑家族加冕、奥斯特战役、滑铁卢战役,宏大的为皇室歌功颂德的那种伟大的业绩,这个就是文化,我觉得。中国人就是关注自然的生命,更甚于关注人的生命。他们很爱画花鸟,画院手上很多画师画山水,画得都很完整。但是人物方面非常少,有体系的非常少。《清明上河图》其实还是民间画家所画,这个是旷世名作了,非常伟大的一幅作品。我们的风景画优势在什么地方呢,虽然是油画,我觉得油画进了中国以后,画人物等好的画家很多,但是真正进了罗浮宫、奥赛博物馆一看,我们中国一个人也没有。湖南一个画家叫杨福音,也是出版社的出版人,他现在很牛逼,画价很贵,画得也非常好,他有些话很绝,比我极端多了。他说,他去法国好几次,看过法国的画以后,就觉得中国人根本就不应该画油画,你可以画,但是你那个油画就没有办法跟人家比,相当于法国人来中国,回去也画水墨。他也画,没有问题,包括日本,画了很多南画,但是他跟中国的水墨画的差距……他说就这个意思,你中国人画油画永远画不过法国,那些很大的画家你都画不过。就说本来就是他民族的东西,你拿过来就等于是老外把我们的水墨拿了去,他用这个比喻。我是反对他这个意见的,因为他很极端。但是他说出了一个道理,就是两种文化完全不同的。所以油画进了中国以后,有一条我们可以和西方油画抗衡的,我个人认为,就是风景。西方的油画风景,是建立在很科学的正宗的透视上面,但是我们中国的油画,我们有很深远传统的山水作为一个根基,这方面来讲,如果油画一旦在中国的山水找到一个非常好的结合点,我相信这个油画西方是没有的。他应该是西方完全所没有的,尽管我们是用了西方的材料。那么西方没有的东西,那你画人物,你再画少数民族,再画一个藏族,再画一个解放军,他实际上西方都一样,没有区别。中国的人物画在这方面的优势又没有那么明显,但中国的山水画是非常明显的,中国的山水画是中国根性文化最典型的代表。刚才我们说文化的根性,农耕民族最典型的代表,所以,中国的山水画,他不追求雄伟、壮阔,什么如何伟大,它不追求这个,它追求大家都知道的可观、可游、可居,我们讲很农民的东西。刚才武先生说得很对,很封闭的东西。它肯定有好也有坏的,就看你怎么看如何用了,看你怎么理解它。如果不好,不可能流传几千年;它如果很好,也不可能被西方文化打了个稀里哗啦的。这些东西都是要我们不断在生活过程中跟进自己的条件来挑选,就说我们任何传下来的东西肯定都是好的,要不然根本就传到今天,哪怕是赌博,它肯定有它刺激人积极性的一面的东西。

武洪滨:说到山水画,诚如刚才苏老师所说的它是一种通过农耕形态对人的一种塑造;也是对中国人的思考方式的一中塑造。山水文化背后的中国自然主义哲学观成为深入中国人骨髓的基因。我们说从魏晋或中国再早的时候,中国都是秉承万物有情或者是我们叫自然主义哲学老庄的这一套,到魏晋的时候中国出现山水画,大致确切一点我们能够考察到的中国最早的作品可能是顾恺之时代,就是四、五世纪的事情。再看西方的发展脉络,刚才苏老师也说了,西方的风景画大致可能是在十七世纪以后,文艺复兴时风景是作为背景存在的,它不具有独立的审美意义。十七世纪在风俗画派、荷兰小画派当中大量的风景才出现,这样通过时间来比较的话,我们应该有一千多年优势。为什么这一千年中国人在风景的概念上能够领先,我认为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从先秦一直到明清这一段时间,自然主义哲学就始终没有脱离开中国人的思考方式。苏老师刚才也说了,为什么中国的山水能够独立,而且有可能成为日后跟西方对抗,或者是分庭抗礼的可能性,也是因为自然主义哲学的一个重大的影响。苏老师,从中国的传统山水到今天这样的一个风景,怎样把这个文化基因移过来,你思考过没有?

苏旅:说句老实话,我们没有太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我觉得很多人有各种各样理解,但是有一条觉得要移的话,并不是一个形式或符号这么简单的问题,应该是一种精神或思想。因为中国的山水画,我再讲一下我自己的经历。我这个人看了很多书,但是我不背书,也不太完全按照书上说的东西行事。但是有时候我们把握自己生活中一些事情连接起来,比如我去贵州,以前我不喜欢桂林的风景,刚才我讲了,但是后来我去好多次贵州,贵州我也很喜欢,我把贵州的风景和广西的山水做了对比,其实两个地方的山水差不多,但是有一个巨大的差别。可能很多人没有注意到,为什么贵州的风景没有人去画,广西的风景都要来画?贵州的山非常的大,非常高,人在里头非常的渺小。一个人如果孤独的走在山中,甚至没有其他交通工具,你心里头没底的,一定很慌,这种体会我是有过的,非常发慌,我就觉得今天晚上会非常没有安全感。它的山给你很危险的感觉,你不能主宰它,你也不能依靠它。但是你回到我们广西的桂林任何一个地方,广西风景的很多地方,这里的山水是很亲和的,你对它没有危险感,觉得这山就是我的朋友,就是给你一种温暖,像一个家。中国的山水画,家园的观念是非常强烈的。黄格胜这次在北京的个展,我给他起了名字叫“家园”,名字很土,但是这是中国山水文化的精华。中国的山水,完全没有人气的山水是非常非常少的,西方的风景是跟人没有关系,就是风景;但是中国的山水,它是跟人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它就是中国这个民族,这种士大夫,哪怕是当了高官的董其昌,宰相,他还是期盼有一天在山水里头放纵他自己。我一次跟广西一个领导开个玩笑,共产党应该学学古时候那些宰相、大臣,当完了退休后回家乡,送片坡地做一庄园,造福后代,反正也没有什么用。古代留下了很多庄园,都是对风景的一种理解,对家园的一种理解。所以中国的山水画我觉得,我们现在画风景的时候,要承接过中国山水画的什么东西,当然它有形式上的……那个“六法”里头有些可以嫁接过来的,经营位置、随类附彩、骨法用笔,这种符号是可以借鉴的,但是最重要的借鉴,你要理解中国的山水画延续这么多年,尤其这么多的山水画家很多人的风格状态都不一样,你看像倪赞画的山水,还有黄公望画的山水,还有石涛,都不一样;每个人的面目,生活经历跟山水都是比较相关的,那么你在里头接过什么东西呢?这个非常重要。我觉得中国风景画未来,最好的状态肯定是中国的山水画有牵连的,有互动……现在很多画家都在做这个事情,包括写意,包括用散点透视等方法,但是中国文化的好的精神。刚才我讲了,现在我要回过头来讲,我们要把风景画画好,中国的文化精神应该要理解,我现在老了以后,跟我年轻的时候完全是180度的相反方向。八五新潮直到九十年代,我是全盘西化的主倡者,我非常喜欢崇尚西化,大家都像美国人民一样。但是后来我就发现有些东西好是好,但是放在我们这个民族身上,它未必完全适合。而且我已经发现,美国那种文化和生活,他是建立在极度消耗资源的基础上,这个世界只能有一个美国或一个欧洲。奥巴马最近在澳大利亚那个讲话说得非常清楚,他说中国人不能过像美国人一样的生活,否则地球的资源不够分配。实际上每一位美国总统都清楚,没人敢说,奥巴马一不小心就把这话说出来了,然后我就明白了。美国他只要存在一天,它就要遏制你中国一天,和什么制度根本就没有毛关系,就是为了他本国的利益,而不是为其他。如果反过来看,这个世界当初不是选择了西方生活方式,而是选择了我们中国东方的生活方式。中国的生活方式因为各种原因,因为人类过于贪婪,中国的生活方式实际上只能在理想中存活,但是这种在理想中存活的生活方式,是极具艺术感染力的,否则我们就不会画那么多山水、风景、家园,画那么多美好的东西来满足我们自己,实际上那些并不存在生活中。但是我们从这点理解,东方文化生活如果选择那样的话,这个地球和现在不一样,大概没有那多么享受,但会少很多危险。中国文化最精华的一点大家知道,是中庸之道,这个不用讲了,这个是很高级的一个东西,但是有一点,中国的文化是禁欲,它是觉得人类的欲望满足一定需要就可以了,不能过头,我不能背诵中国的经典文章,但是我觉得中国的文化这一条,它说的这个禁欲,不是完全禁止你,不能做什么,而是节制。中国人认为,你任何需要物质是满足一个人的需要就可以了,不能过分。比如一个人,够吃够穿,吃得饱穿得暖,然后各方面不缺就可以了,不要追求超过自己需要的那部分东西。如果超过那部分东西,在中国传统文化里头是受批判的。但是我们现在大家在座的,包括我在内我们所享受的所有物质,基本上是一系列西方文化给我们所带来的。西方文化它的跟应该是渔猎文化跟游牧民族文化那种根,它是掠夺性的。尽管现在那些发达国家,比谁喊的都高调,要环保要保护地球,他们把自己的国家搞得像花园一样,真的是非常漂亮。我第一次去欧洲,就觉得这是人类的天堂,人类最好的生存就应该这样,包括现在的日本,就是建设的非常完美。但是大家不要忘记了,如果整个地球都建成和他们一样,这个地球可能就不存在了。如果整个地球六十多亿人口,他们只占十多亿,还是五十多亿人口不可能跟他们一样,如果这五十多亿人口全部都跟美国、欧洲、日本一样,就七个发达国家一样,这个地球需要多少个才够他们用呀?!所以我出国越多越明白,你是中国人,那个地方不是你的,欧洲哪怕你去那儿生活定居,拿了很多钱去,你还是个外来人,你是个游客。你当然可以觉得我在这儿很快乐,人么,有快乐就可以了,管你哪个国家哪个民族,没有错。但是从一些根子上讲,有一些忧郁你可能永远去不掉。如果是用中国文化来讲,就是每个人都可以过上富足的生活,这个地球保持的很好。当然这个是屁话了,我现在说的都是空话,这不可能!因为人类一旦选择了那个文化,它不能回头,我讲的很简单。有个画家石虎,他画得很好,当年我在网上跟他也吵过的,因为我跟他吵架不是吵其他,他说他最代表中国文化,他最中国,他是汉文化的真正继承人,其他都不是。我说,石虎,你虽然画得很好,他很喜欢甲骨文、金文、原始壁画还有民间艺术的很多东西,他的符号里头用了很多这种东西,他对汉字很着迷,专门研究各种汉字之间那种……关系,这个没有问题。但是我觉得中国文化的高度成熟,是在秦汉以后,就是它跟其他文化拉开距离,不是在青铜时代,也不是在半坡陶瓷时代,那个时代全世界是大同,连非洲、欧洲,西班牙那些壁画跟我们阴山壁画完全一样,人类的童年都是一样。但是这几个孩子长大以后,他们各自的分工不同。比如说我们中国这个黄孩子,分在当地比较肥沃的土地上,正好他们又比较聪明,他们种这个东西正好可以养活自己,养猪牛可以为自己所用,开了几亩地,养了几头牛,日子过得很富足,他选择了这种生活方式。白孩子身强力壮,上帝给了他一个特别的骨架,所以他打家劫舍,抢东西,日子来得比较痛快。你看西方的古典,抢来东西到人是英雄,国家要封爵位的,那些海盗发现什么新大陆,西方文化的整个体系,以抢、以掠夺作为重要的来源。但是这个掠夺除了掠夺兄弟朋友,也包括掠夺这个地球资源。现在我们说这些都已经晚了,这个地球肯定会毁灭的。人类做了这么多原子弹,你想不毁灭是不可能的。以前人类做了很多的兵器,发明了枪,人类可以毁灭,但是地球不会,自然不会,很多生命不会。尤其冷兵器时代,你杀吧,杀了半天就是人类死光了,那些老鼠苍蝇还活着,树还长花照样开,人类死不死跟它有什么关系呢。恐龙时代地球不也是繁荣昌盛么,人类以后没有人类,地球照样繁荣昌盛。但是现在不同,人类铁定要把这个地球拖进跟人类一起毁灭这个魔咒里头,想一想是个很简单的道理。但是我们拼命歌颂发明原子弹的人,爱因斯坦,把他奉为人类的最高的神,这是人类疯了!

所以我从这个来讲,中国的文化,它跟风景的结合,都追求着美好,而不是追求那种所谓的进步。它跟前卫艺术正好相反,它跟中国的山水画有一脉相承的地方。你们不要消极,不要觉得说到山水画就保守,山水画它绵延这么多年,而且越来越得人心。本来在“五四”被边缘化很长时间,包括共产党夺取政权以后,现在又重新勃发出生机,它因为里头很多的密码和你们提倡写意的密码是相符的。到一定时候你们密码解开了,这个文化就接上了,你们就喜欢它了,就这么简单的一个道理。这种文化有时候它是选择性,三国演义里写刘备骑马逃出东吴,遇到一个牧童吹笛子,长叹说吾不如也,是精典之笔。他很得意的时候,这种文化他没有体会到的,他落泊的时候就觉得这也是个很好的东西。放牛、鱼耕、打柴、捕鱼、种田,也很好么,但他这个文化呢,是在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选择,但我说中国未来的油画风景,必然是和中国文化的根应该是连在一起的,它不是西方那种完全是为了那种形式主义,完全为了一个表面现象,完全为了一个符号,这些都要。告诉你,我说它,不是为了批判它,这些都是必须的,但是这些都是表面的,真的有生命的艺术必然有很强大的文化支撑,不仅仅是一个符号。你有很精彩的符号,就像毕加索一样,背后再有他的文化支撑,就可以很牛……毕加索是很典型。以前看不懂毕加索,但现在我看毕加索觉得我非常理解他,真是个牛人,我很佩服。我想我们中国有个很聪明的画家像岳敏君之类不断的复制,复制成千上万的拿来卖钱,我觉得这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但作为一个投资艺术家他很聪明,也很有成就,也是做了很多人做不到的事情,都没有问题,但从艺术家的角度来讲,像毕加索我们是非常欣赏的。中国的齐白石,我是非常欣赏的,尽管很多人认为他是农民画家,但是他这个世界是很广大的,他是个世界。一个能成为大师的人,首先他是个世界,这是必须的;你有一个世界才有个容纳量,才给大家看到你有很多东西,各个方方面面,这个世界还是个别样的世界,有很多独特的不可代替的。可能如果顺利的话,明年开始我们就会在做一些中国风景油画,就是整个中国来做的一些东西。像克举他们,实际上你们都成为一伙的了,有一伙铁哥们,整天写生画画,就是活动一请名单就是这帮人,而且大家做得都不错,水平也不差。所以,从中国经济的发展越来越快来看,对中国文化越来越强大还是有好处的。就像很多人虽然拿了外国的护照,但最后还是跑回到中国生活一样,因为这个是他的文化圈,这个是他的语言圈。在国外再有钱,你跟那个文化圈格格不入,你被排斥在外,尤其那些得意的人,他是受不了的。一般老百姓还可以接受。中国的文化它很伟大,但是它确确实实没有办法作为统领人类的一个主流。但是大家要记住,不要紧,它可以统领你的生命,统领你们的思想,统领你们的生活,我觉得就是一个很大的收获。我们中国还有很多的生活方式,包括我们以前瞧不起的玩茶、玩古琴、古董,年轻的时候不喜欢,但后来发现这是非常好的一种生活方式,不管年轻还是老的,它既陶冶你的性情,也使你平静,使你没有那么焦躁不安,也使你远离许多名利的角逐。所以,中国的文化,总的说一条,它就是一种比较平和的生活状态。我原来说过,西方的文化是一条从高山峡谷里头夺路而出的激流,它咆哮而出,摧毁一切阻挡它的障碍,中国的文化是一条非常宽阔而平淡的河流,它流速非常的慢,但是它可以容下很多大的船,容得下很多巨大的生物群和生命体。这两个文化都有它的优势,要是把这两个文化好的东西结合在一块……当然,人类不可能再重新来过……西方也在二战以后的很多生活理念,是融进了我们很多东方文化的精华在里头,包括人类资源的共存。以前,西方文化里头绝对没有这个的,它绝对是征服一切,西方的文化只崇拜征服者的。当年美国残杀印第安人,悬赏10个或100个美元就是一个人头,那是非常的残忍,就像狩猎。他们这段历史到现在都避而不宣,他们的电影也不敢反映。美国也是有所选择。但是我们知道,中国文化的最大好处,它是保持一种非常平和的一种宽容的心态,虽然说所谓的远离名利,其实不是的,因为中国人有“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的说法,有点像姜太公钓鱼,很多人都用这个引子来做文章,来取得名声。所以中国的文化,也是最容易被利用的一种,没有门槛,一个骗子也可以用它来做很多事情,一个真正的大诗人也可以用来做很多事情,需要自己去斟酌。但是西方的文化从这点来讲,它有点门槛。它的炒作方式必须带震撼性的,像我们说的博伊斯,能把他的那种艺术炒作起来,它肯定有很多因素,要做很多具体的劳动。但中国文化不用,它比较个人化,你要是选对它,哪怕假扮一个方丈,万人敬仰的都有,骗子的存在就这样子。因此,中国文化也有很多弱点,我是这样看的。

武洪滨:从中国文化切入到我们现在的课题,现在王老师带“写意精神”这个班,是从中国传统文化美学当中的一个概念——“写意”切入的,我们恰恰采用的是西方这样的绘画语言,那么写生在这样的过程当中,扮演了一个很重要的角色。首先作为西画来说,写生是面对风景的最重要的甚至是唯一手段来进行创作的,而中国绘画当中写生可能未必就像西方这样的一种定义,或者这样的一种操作方式。那么写生,在中国语境下它有怎样的一种意义,或者这种方式你怎么看待,以及在风景油画创作当中,你认为它应该如何发挥它的作用?

苏旅:克举这个班提“写意精神”这个概念是非常好的。当然,这是个一般概念了,大家现在都在谈写意么,很多画家也在做写意。那么,写意一词也是中国独一无二的,在西方叫“表现主义”,但是写意跟表现主义区别在什么地方呢?写意不是拿起笔来像民间传说中的那种潇洒的挥笔,墙上纵横千万,那是写意很表面的一种东西。我们现在谈写意这个问题,其实我也专门研究过它。大家知道中国文化的门槛低,很多骗子拿写意忽悠,一些所谓大写意的画家那是奇丑无比的,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写意,他们以为就是“哗哗”大笔乱挥表演似的什么“辟谷”等一起来,笔够粗,人够狂,装模作样地喝几瓶酒,动不动就拿李白斗酒诗百篇来吓唬我们,其实李白喝的酒只有10度,没有现在这么高的度数。这种写意只是写意里头的一种表面形态。我记不住经典,其实写意在中国很多论述里头,写意的“意”的意思你们要知道,“写”字非常重要。“写”字有怀素的狂草,张旭的狂草,也有王羲之的行楷、柳公权的小楷,也有颜真卿的大笔狂刀。写的本身它的内涵非常的丰富,但是“写”不是“描”,西方很多装饰画那是“描”出来的。像我们以前在学校,你们有学过工艺的?它有一种画是先描线,然后再上面贴立德粉,或做一个装饰的线,要把它框起来,这种制作。当然这个也都是艺术的一种,但它跟“写”字是不相符的。“写”当然你这样做也可以写,关键你画做出来,然后大家觉得整个画面的气韵是流通的,整个是那种“写”是一种流动的感觉。这个流动的感觉轻、重、缓、急由个人来定,你不能说快了就好,或这慢的就好,没有绝对的标准。但是有一条,“写”是一种非常自由自在的状态,所谓“写”就是自由的。为什么呢?学生来了,我一高兴给你提一首诗,然后就开始写,但是我交个任务给武先生,说你明天给我抄毛泽东诗词,你那就不叫“写”,那叫“抄”。写跟抄都是写毛笔字,但是写跟抄区别非常大。王羲之那个兰亭序为什么那么牛逼呢?它真写出来的。一帮人在那里喝茶,就像现在找个借口到一个美丽的地方开会,吃喝玩乐之余把那个事情完成了,修一本契约,可能像现代县志、地方志的那些东西,然后大家聊得高兴,拿笔,绝对是写,不可能是描,也不可能是抄,更不可能是在那里摹。所以“写意”这两个字你要拆开来看,它有很多含义在里头。“写”肯定有一种自由的状态,它不是你用笔怎么帅,也不是说你用笔故意慢,而是自由,这个是它的根基。“意”就不用讲了,“意”就是味道。中国人对“意”有很多解释,意境、意味、意思等之外,还有意气风发,这个“意”还可表达个人意见、看法。我们应该了解的写意是绝对不是一味的大笔挥洒,拖来拖去,龙飞凤舞,这个就把写意看简单了。自由的书写,自由很重要,大家不要小看这个词,要真能做到它,非常难。我记得我在中央美院进修回来,第一次参加广西美术评委,和一些老评委发生了很激烈的争执。本来也没有什么事,他就批评毕加索是乱画,大家评画聊天么。当时我年轻三十郎当岁,我说你这是屁话,你说毕加索那是乱画,想画什么就画什么,你以为容易呀?!我叫你试试看?你绝对做不到!那确实是最难的,一个人想画什么就画什么,到了这个境界,那是大师级的了!你们在座包括克举老师我相信都可能没到这个境界,毕加索到了,所以他是大师级的。一个人拿起笔来真的想画什么,有多少东西牵挂着你,你的技术先不说,哪怕你的技术非常的全,你是天下第一高手,你的思想约束到你吧?你的生活经历约束到你吧?你的积累约束到你吧!你读了10本书你想画出100本书的东西来?你读了100本书你想画出1000本书的东西来么?所以,说是容易,想画什么就画什么,其实那是非常高的一个境界,人若真的到了想画什么就画什么,这个也不是画家,他是个大师,他不管做什么都是大师。到了这个境界就应该是这样,所以我们讲“自由”,自由书写这个词,表面上看“自由”谁不行呀,有时候很简单可能在你身上就不行,一出手有时候就会想,我这个画老师会不会喜欢?同学有没有知音?能不能参加展览?成不成?其实大家都有体会,相信画画的人,一拿起笔来很多东西就会约束你的。它是下意识的,不用你专门去想。你画一只鸟,画一棵树,一棵树要不要这样画,往这边倾还是往那边斜,其实真是想起来不是容易的事情,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武洪滨:你在谈到一个概念令我很感兴趣,就是你认为画面当中最重要的东西叫做“生命当中生长的东西”,给我留下一个很重要印象,能具体解释一下你对这句话的理解么?

苏旅:我刚刚讲到这个“写意”,就是说原来我说齐白石的“贵写其生”么,这个生长的东西为什么珍贵呢?比如一幅画里头,一般人可能画了很长的时间以后,他可能有个相对固定的图式,有相对习惯的用笔、用色和构图的方法,这是肯定的。这里头在你探索过程中,生长的东西肯定在,要不然你不会出来这个活儿,你得不断的探索。但是你完善以后,我相信这个生长的东西就有可能会停止,因为你比较完善,一下笔你就很自然了,就往那个地方走,所以这个时候如果你画画中间,我们说生机的东西怎么看呢?生机的东西我现在想起来一个很典型的例子,当年齐白石很喜欢画大白菜,画点马蹄果或者什么芋头等这种东西,当时他的几个好朋友王雪涛、陈半丁等那个也画这些东西,但是齐白石说他们画得没有蔬笋气,这个说得很准。就说你王雪涛画了一棵白菜,你只能说他是白菜,没有蔬笋气,王雪涛他没有这个心理体会,这棵白菜是怎么回事,就说他没有爱过这棵白菜。可以这么说吧,齐白石非常爱白菜,他画了好多白菜为什么?后来大家都知道,他好喜欢吃大白菜,所以他画大白菜也画得特别的好,蔬笋气。这个东西在中国很玄,如果你很具体拿个例子来可以,但是你具体说那个概念是什么真的很难。蔬笋气就说它真的很像农村生长的一些东西,而不是桌子上摆设的一棵白菜,肯定是一棵有生命力的菜。他为什么用笋呢?我觉得齐白石他是有意思的,竹笋是最能代表生命勃发的一个象征物的,他们说过,你要是有一个稍微好的摄像机,你把它对着一颗竹笋,你真的就拍到了往上生长的,不是我们看到镜头那么简单,因为它一个晚上就长出好几节,它是充满生命力的一个植物体。所以齐白石老先生用了蔬笋气,我觉得他是两层意思,这个菜你画得不够地道,就说没有生气,没有那种生长的东西。如果一幅画有没有生长的东西,就看这幅画的画家在画得过程中,他是不是有兴奋点,因为他一套符号很成熟以后,虽然完成了,大家也觉得很好,但是连他自己可能就觉得没有兴奋点,可能这幅画所谓生长的东西就可能少一点。我们每画一幅画,比如天天画的同样这座山“僧尼斗嘴”,山峰很奇特,有圆有尖互相之间有呼应,如果一个人一天画一幅,画了三天了,三幅画都不太一样,各有心得,我觉得这画就很意思了。说明他在研究东西,而且发现了很多新的东西。如果他画一天画一次就觉得已经没有什么东西画了,因为他的招数已经用完了么,第二天再画他也想不出什么新招数来,这个我要考虑这里面的生长点是不是少了。因为我们昨天说,所有的风景针对你来讲,它只是个提示你,是个触发器而已,它给你一个触发器,触发你心中很多想法来画,这里还有什么东西没有表达出来,我来表达它,而不是说你要把这个山形画下来这么简单,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这座山在那里,我觉得画风景不能光看风景,你要跟风景对话,对话怎么对是个人的事情,你要想办法跟它对,这个山在这个地方跟这里的人们,这里的生活之间这种关系,说的有点误导,但我想如果大家养成一个良好的习惯,这种对话,对你是非常有好处的。一棵树、一栋房子,你看见形,但是它打动你以后,你想把它描绘下来以后,我觉得再深一点的话,那就是个对话的问题了。这个在中国古代山水画家里头,我觉得很多画家做得很好,尤其是石涛。石涛他跟山水之间的对话,真是一种对话的姿态,而不是我来画你。你仔细看石涛很多山水小品,他画小品很多,画大山大水反而不是很多,当然《搜尽奇峰打草稿》的那种,算是画得比较差的了,那算是他的大作。他真正画得比较好的是那些生机盎然的小品;几块石头、几棵树、几座山,甚至有时候很简单几个山几个帆船过去,他把他一瞬间的感觉留下来了,这个在古代画家里头比较少见,所以石涛在这些方面跟现代是蛮接轨的。

我讲生机的东西,就说它肯定打动了你,而且在你的画里,你想要表现的一些新的想法。你要说理论,我很难说,但我面对一幅画,像杨继锋先生你那几幅画,你画画的功夫应该不是很强,我说得很实在,从画面上看造型功夫不是非常好,如果造型功夫也很利害,也能这样画,那是不得了的,但是我想你造型功夫不是很强。但是你对这个风景很有激情,它画里头有很多生长的东西,我当时为什么看了比较激动呢,我觉得这就是一个画家,他面对他的风景,他有很多想法,还没画出来呢,不断的往里头塞,很多想法都往他风景里塞,这个很好。但是有很多画家我也看了,我也不知是谁画的,他没什么想法,他就是为了完成那幅画,很被动。但是杨先生,包括你们的老师王克举,很多想法,他的画还没有完全表现出来,还在那样塞,再塞东西进去,就觉得我里头要画的东西太多了,我就嫌它不够。很多画家可能会觉得天气不好,又朦胧有雾,看不清楚那个轮廓,肌理、结构也不是看得很清楚,主色彩又很单一,画什么呢?很困难。所以,这个就需要用心理来跟它对话,在心里头打动人,要塞东西进去。你不塞东西进去,你把原来的山山水水搬到画面上,它是一幅画,但是不会是一幅太好的画。真正好的画,一定是画家塞了很多东西进去。

武洪滨:生长的东西其实在画论里边倒是有一个对位的概念,就是“生意”,中国花鸟画里边讲求“生意”,这个“生意”不是做生意的生意,虽然是同两个字,它是要求你表达一种生命的鲜货的东西。我记得闫平老师给我们作讲座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我至今记忆很清楚,她说“最令我感到难过的是,画面当中生命力的丧失”,那是她那次讲座给我留下最深刻的一句话。我想这可能也是一个非常优秀艺术家对画面的一种要求。我觉得和今天苏旅老师所讲的东西是对等的,苏旅老师把它叫做“生长的一种东西”,闫平老师就把它叫做“生命力”,而中国传统绘画里边把它叫做“生意”。你还提到一种现象就是这种生长的东西完结了,这种东西一旦完整之后,它成为一种包裹状态,难以再打开了,难以再往里面塞东西了,这个是最可怕的状态。我觉得大家应该注意到的一个重要问题。很多人再画就味同嚼蜡了,可能就是在这方面出现了问题了。如何来破解这样的一种封闭。昨天你谈到的一个概念就是“画错”,这个画错,可能是解决这个“生意”封闭的一种途经,那么如果画错的话,我们是不是可以理解“画错”是对一种规则或者一种概念的背离?

苏旅:对。我是这样想,我昨天甚至是煽动有些画家,如果你面对风景你没有感觉,画了半天都很麻木的状态是,能不能破坏,把你原来画的画破坏它一下,就是不管你任何方式,哪怕你打叉,没准能叉出东西来。为什么呢?最怕你面对这个景色的时候,你不是在画,你是在工作,因为你来参加了这个班,你要完成这个任务,必须完成这幅画,其实,在这里你心里头已经没感觉了,你没有东西塞给它,而是那座山塞进来的东西你根本就没办法接受,你拒绝。我看你们有些同学的画就感觉很勉强,就觉得画起来的时候,没有什么激情,说一个最简单的就没有什么打动你的激情。不过这种时候,我想,画错可能是比较好的一个办法,你就把它当成你最不成功的画来画,可能会好一点。因为好多画家有自己的一套东西,很完善,这套东西可能放到一些地方很好,自己很高兴,因为对路。一说画,北方那种灰色调子,或者那种比较好一点的调子,但是碰到南方那种新的东西,束手无策的时候,刚才武先生说的最好办法,就是能不能把错当成一条路子。但故意画错我不提倡,故意画错有时候就像刚才反正你无路可走了,就等于舍命一搏可以。鼓励画错是什么呢,实际上是鼓励你大胆去画画,画画里头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所有的条条框框都是为你打破的,要不就不叫一个框。打破了一个框会有更大的框出来,很正常。所以,回到写意,就是自由;自由就包括胆子要比较大,包含了这种东西这种内容在里头。然后这个“意”有很多含义,就是画画的时候,刚才像克举和闫平两夫妇现在确实巅峰时期,我去他们画室,就觉得他们的画塞满了东西,气场非常大,看他们两个人的画,就要把很多东西往里面塞,还觉得这画不够大,画面塞满了他们的东西,这种状态就非常好。就怕看了一张画布像白开水一样淡淡的,当然你真的要把淡淡的白开水的感觉画出来,那也了不起,白开水也是很高的境界,但是问题就怕你画出的什么都不是,就很麻烦,就很被动很麻木;你画那个山,你被那座山俘虏了,被那个山征服了,你觉得你没有办法驾驭它。尤其画风景的人,因为自然风景很漂亮,特别容易征服人,就本来按道理说你可以画少一点的,但是你不画完对不起那么好看的东西,你就想把它什么东西画进去,最后可能会适得其反。反正我觉得中国风景的未来肯定跟中国的文化应该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希望各位大家在这方面,要多看。当然现在很多伪国学很多,我发现很多伪国学,也不好说。真正的中国文化它有一条,就是我们从禅宗这个概念上讲,鼓吹一种自我思考,独立思考,比较包括“写意”东西都是很独立的、很个人的事情,它鼓吹很多很个人的东西。所以,你们画画的时候,要多尊重自己,这个可能更重要。这样你自己可能留下好东西,因为你老觉得旁边有很多高人有很多大师的东西压着你,它没有生长出来;你可以让这种东西生长出来,不妨试试看,因为有那么多好老师在这里。不怕画坏,画坏是很简单的,画回去不就完了么。

武洪滨:画坏其实是跟科学试验当中试错法有类比性,我觉得这个画错,其实带给我们很大的一个思考,封闭性的概念是我一直关注在绘画当中产生的一个结果。因为我们班上的同学基本上都是画家,他们已经在自己的专业上摸索了好多年,基本上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一套判断或者惯性在里头,但是这也是目前最大的一种障碍。不过,今天苏老师给我们带来的一个很重要理念就是,如何尊重自己,就是他引用禅宗里面所说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概念。如果大家发现瓶颈了,我觉得这种试错的一种方法,值得我们思考。感谢苏老师!(掌声)

苏旅:仅供参考,大家不要当真。

王克举:我们这个活动,这是第九站。苏旅老师,我们以前也很熟,也特别想听他讲话,跟他坐到一起,大家也领教了,是一种享受,但是更多的是一种启发。从中国的文化一直讲到我们写生,我们今天有幸听到苏旅老师的两堂课,非常感谢!希望苏旅老师以后更多的关注更多的支持。(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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