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艺术学院教授丁宁:只有了解传统 才能面向未来

朱亮亮  来源:北京大学新闻中心 发表时间:2017-01-17

摘要:11月4日下午,北京论坛(2011)艺术分论坛负责人、北京大学艺术学院副院长丁宁教授异常忙碌。由于法国学者Dominique Poulot的缺席,丁宁担任下午两场报告会的主席,并发表了题为《技法的境界——中国画论中人生化倾向及其当代意义》的演讲。这个演讲激起了在场学者的极大兴趣,第二场报告会讨论阶段的话题几乎都围绕着丁宁演讲中的几个命题展开,东西方就中国绘画及画论中传达出的独特的精神世界进行了饶有兴味的对话。

                                              专访艺术学院教授丁宁:只有了解传统 才能面向未来

                                                                          记者 朱亮亮


11月4日下午,北京论坛(2011)艺术分论坛负责人、北京大学艺术学院副院长丁宁教授异常忙碌。由于法国学者Dominique Poulot的缺席,丁宁担任下午两场报告会的主席,并发表了题为《技法的境界——中国画论中人生化倾向及其当代意义》的演讲。这个演讲激起了在场学者的极大兴趣,第二场报告会讨论阶段的话题几乎都围绕着丁宁演讲中的几个命题展开,东西方就中国绘画及画论中传达出的独特的精神世界进行了饶有兴味的对话。




新闻网记者现场采访丁宁教授


丁宁的报告从中国元代画家、“元四家”之首黄公望的人生经历和绘画理论说起,这位自号“大痴”的画家最重要的两个绘画理念即“糊涂其笔”和“阔远”,代表了中国古代画家追求的并不是“模糊”或“透视”效果等纯粹的技法,而是更为深远的人生修养与格调的追求。清代画家石涛的艺术理念也印证了这种精神寄托,即“至人无法”。“至人”独特的精神内涵,又引出了中国画论中的一个重要概念——“气韵”,而气韵的有无,正是人生境界的一种集中体现。丁宁认为,中国绘画中的这一传统,可以给当代艺术创作与艺术理论以相当的启迪。



与会的西方学者对丁宁演讲中提出的“阔远”所代表的中国式“透视”与塞尚的透视理论,中国画家的“临摹”与西方绘画中的“原创性”精神,中国画论中的“气韵”与本雅明艺术理论中的“灵光”(auro)等进行了广泛的对比和讨论。


中国古典画论中蕴涵着怎样的精神世界,如何与其他元素共同构成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中国古典画论可以给当代艺术创作那些启迪?西方人能否真正理解中国画论中的“气韵”、“无法而法”、“目存心积”等概念?如何向西方世界传递中国古典绘画的文化特质?记者就《技法的境界——中国画论中人生化倾向及其当代意义》的演讲中生发出的这些问题,进一步采访了丁宁教授。



记者:中国古代画论的作者群非常的多元化,不少画家,如您提到的黄公望、石涛,以及顾恺之、倪瓒等都有精彩的画论;也有美术史论家,如唐张彦远;也不乏一些文学家和哲学家,如苏轼、杜甫乃至孔子等。这些不同身份的作者的画论,所昭示的精神世界是否是一致的?


丁宁:在传统文化中,有一个基本的要求,一个艺术家不是单纯的一个会画画的人,或单纯的会写诗的人。在中国古代,尤其是宋元,文人的修养是非常全面的,可以是一个很好的书法家,可以作诗,可以弹古琴咏唱。他们在思考某一个话题时,往往有很全面的文化背景。这些人,不管我们今天如何认定他的身份,融入古代的语境中其实是一致的,他们谈的问题传达了一个一以贯之的声音:我们要什么,尤其在一些重要的命题如“气韵”等方面,这些作者的认识都是一致的。



记者:您提到,中国古代画家存在着非专业主义的倾向,作画是为了“游心寄兴”。而一些画家似乎也体现出非职业主义的倾向,如倪瓒提出“自娱”的作画理念,在艺术品不断市场化的今天,这些理念还能够得以传续吗?


丁宁:我恰恰觉得这是中国绘画中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传统。我曾经在印度演讲中国古代画家的非专业主义倾向,印度的听众非常惊讶,印度美术史中是不存在这样的传统的。西方艺术家也很少有这种中国式的情怀,即对“专业”不那么坚持,而觉得作画仅仅是“寄兴”,仅仅是为了表现自我,如此自然。这是中国文化中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境界,作画并不是为了卖钱,这非常贴接审美的无功利性,而审美的无功利性正是最超脱、最潇洒的一种精神状态。一些人觉得从中国古代绘画中看到了一种非常浪漫、非常接近现代性的东西,原因可能正在于画家坚持非专业主义的倾向。中国古代也有专业画家,比如宫廷画家——“画待诏”就是专业画家或职业画家,但大多数文人在文化活动中,将诗、书、画以及印刻等融为一体。这种融合,对今天的创作很有启发意义。今天的创作变得功利化,如创作一幅多大的画是为了适应展览的空间要求,为什么人作画可以赚更多的钱,因此气息和境界与古代绘画相差很远。

我们有时轻易地说,我们“超越”了传统,但超越的前提是了解传统、沉浸在传统中。在今天,非专业主义的倾向还是需要的,因为艺术创作需要纯净的、理想化的东西,太多功利、实际的考虑会干扰艺术创作,这正是今天一些中国绘画境界很低的弊病所在。今天,作为一个画家不能完全摆脱现实的考虑,但是在精神领域的追求是可以存在的,把很多实际的东西放下来,沉浸在中国古代画家的精神世界和文人情怀中。今天,我们面临着来自于生态、环境等多方面的危机和工作、人际关系中的压力,更需要心灵的宁静。这不是一种逃避,而是更积极的人生态度。因为只有拥有了心灵的宁静,才能更从容地面对现实。这贴近了传统,也是解决现代人心灵焦虑的需要。

有些人谈到传统的时候,总是觉得这是“向后看”,但如果我们以一种虚怀若谷的心情去看待传统,面对未来的时候可以借鉴很多。因此,最睿智的一种态度就是对古代的东西有吸纳,对当代有反思,对未来有展望。这三者缺一不可,如果没有对传统的感悟,当下就会无所依傍,会“无根”。对传统的文化认同性非常重要。要建立对自己文化的自信,首先要感悟自身的传统。当然也要对传统有所区分,去除糟粕。但割断与传统的纽带,我们会很失落,没有文化的根基感。因此,我们在谈论传统的时候,要与我们面对现实、面对未来结合。


记者:中国当代绘画有一个独特的经验,就是国画与西画的并存,在中国从事油画创作的艺术家如何吸收中国绘画传统?


丁宁:我接触的一些中国画家之间有一个有意思的现象,他们在国内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传统对自己有多么重要,但是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文化中,会产生一种怀乡、恋旧的情绪。“五四”期间也有不少人留洋回来之后,反而穿起了长袍马褂。今天的人当然不需要采用这种极端的做法。这可能说明,处在自身文化之中,可能有很多的叛逆和排斥,尤其是年轻人,而到了国外会有一个重新认识的过程。一些艺术家,在国外非常彷徨的时候,如果忽然听到邓丽君的歌曲,甚至会感动得流泪。也就是说,无论走到哪里,心都是中国的,血液是中国人的血液,是离不开这个国家及其文化的。

因此,我们有多尊重传统,我们就有多大的信心去面对现实、面对未来,尤其是面对世界。中国的文化虽然不是世界上最悠久的文化,但中国文化是一种活态的文化,绵延不绝,语言也依然存在,如同一个生命机体。我们非常幸运能身处这种文化。中国文化也为世界文明做出了重要的贡献。随着中国经济体的崛起,人民生活日益富足,我们也有信心在文化上对世界产生更大的影响,只要我们了解我们的文化曾有过的辉煌、珍惜这种辉煌,这也是我们今天进行创造的巨大动力。


记者:中国古代文艺理论非常抽象,有很高的文学性,今天的跨文化对话,您认为成功吗?是否中国文化中的某些特质注定要被误读,有其他的解决方式么?


丁宁:经过昨天的讨论,我有一个新的想法。一些文化的东西,可能在人年轻的时候不能很好地理解,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就会有一些领悟。中国的文化,不是“短、平、快”的快餐文化,而是需要沉浸其中的。可能并没有一个直接的办法,或是通过语言的解释可以很快讲清楚的。因此,我想应该推动中国的艺术作品更多地在世界上进行展示,让世界看到中国文化所结晶的硕果,这个过程多了,西方人也能逐渐地领悟其中的精髓,那个时候可能翻译也就不成问题了。我们对西方的了解过程也是如此。很多中国人知道蒙娜丽莎是西方最著名的艺术作品,但是我发现很多人到了这幅名作面前是不懂如何欣赏的。这就说明有一个“养成”、教育的过程。这个过程不需要太着急,而是一个自然而然的结果,这才是最真实的。任何人为的、强加的东西反而会产生隔阂甚至抵触。因此,文化之间的差异需要一种真正的交流,将中国最好的艺术作品向世界展示,比如宋元的绘画等,这种展示多了,西方人对“气”这样的概念也就慢慢能够“意会”。正如中国人所说的,许多需要“意会”的东西正是不能“言传”的。言传只是一种辅助的手段,而更重要的是文化与文化之间在互相尊重的前提下真正的交流。这样也可以使中国人得益,因为中国人也需要了解世界,只有了解了世界,才能更明确地感受到中国文化的独特性。没有文化间的比较和一定的教育背景,对中国文化的认识也是不正确,有了比较和参照,文化的独特性的价值才能得以彰显。


丁宁,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副院长,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中国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会秘书长,主要研究方向为美术学、艺术心理学。北京论坛(2011)艺术分论坛负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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