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行——纪念学者兼诗人的阮璞先生​

迟轲  来源:2001年第三期《湖北美术学院学报·阮璞先生纪念研究专辑》 发表时间:2017-02-07

摘要:1957年七月至十月,我曾与阮璞先生畅游大西北。这是我在国内考察时间较长、收获最丰富的一次。同行的还有工艺美术家李一夫和雕塑家张季友。

西北行——纪念学者兼诗人的阮璞先生

迟轲

 

    1957年七月至十月,我曾与阮璞先生畅游大西北。这是我在国内考察时间较长、收获最丰富的一次。同行的还有工艺美术家李一夫和雕塑家张季友。

    当时,“鸣放”正热烈。一些不明真相的知识份子意识不到上边已经张口口袋,正在等着他们落入罗网了。所以,后来我一直感谢武汉美协的领导师群同志让我避开了一次风险。他要我和三位长者去敦煌等地进行学术考察。并指定我“带队”——其实是跑腿、探路、安排吃、住。我很愿意。因为我最年轻,身强力壮。

    到北京后,先去请教中央美院的薄松年。他刚去过西北。了解了路线,并算出每人路费约350元。我立即电报武汉,请补寄款项。第二天就去看“建军三十年美展”。边看边议论。很有一些好作品是可以代表新中国的美术作品的。如王盛烈的《八女投江》、潘鹤的《艰苦岁月》、王流秋的《在反扫荡的日子里》、董希文的《草地》……等。

    8月15日晨乘火车去山西大同。不断地穿过山洞,阮先生拿出笔来,列车员以为他要记山洞数目,就热心地说:“不用记了,到官厅水库要过65个山洞、207座桥”。我想阮先生可能是想写诗。因为我们一路考察,阮先生就一路写诗。后来见到他果然写了咏长城的诗:

    “暮山紫处带长城,一路随车作送迎。嘉峪关西会重见,不愁暂别向幽并”。

我幼年时读过一些旧体诗。自己不会作但很喜欢。虽然新诗中也有少数较好的,却不如旧体诗那样诗味浓郁,可以反复吟诵。这确实是汉语文化中的一大瑰宝。我很羡慕阮先生。

    8月16 日我们到了大同。先去欣赏上、下华严寺和善化寺里的塑像。阮先生当时就说:这样精美的辽、金时代的雕塑,多年来竟没有相应的出版物加以介绍。现在回想起来,岂止是五十年代缺乏出版物的介绍,即使是过了半个世纪的今天,又有多少出版物供人学习欣赏?精美的印刷出版是对古代艺术最好的保存方式。百年之后翻阅研究仍觉涣然如新。而原来的实物即使没有盗毁,也会腐朽褪色了。

    8月17日乘公共汽车去云冈。伟大的石窟艺术震撼人心。而有的洞窟中黑暗难于辨物。更可叹的是石雕已腐蚀,风化的很严重。阮先生也时时慨叹:不知今后有无科学技术,可以延长伟大艺术品的寿命?

    20日离云冈到太原。

    太原市的崇善寺,据称是唐代所建,明代重修。最使我们惊异的是寺中所藏的一套81卷的《华严经》。一大部经书完全是用人血写成。每一卷经尾都写着:“刺血书经,比丘僧净洁谨志”。

    第二天乘运货无棚大卡车赴晋祠。据说晋祠为了纪念周武王次子唐叔虞而建。圣母殿中的圣母即姜尚之女,武王之妻的纪念像。殿中有40座宫女塑像,虽经明代重妆大大减色,但仍表现出宋代雕塑的杰出水平。管理所的任老先生,特别介绍了宋祠中的“难老泉”。当年唐叔虞就是发现此地有好泉水,遂领导人民在此开垦耕种。唐代诗人李白也有“晋祠流水如碧玉”的名句。这泉水冬天也保持18度的水温,即使满天大雪,泉水内也有莲花开放。阮先生当时就写了诗,并抄了一份送给任老先生。诗中有句云:

    “重妆宋塑神微失,屡拓唐碑字尽磨。惟有澄潭如碧玉,龙鳞犹作向时波”。记述了我们在晋祠的最深印象。

    8月23日赴永济县永乐镇,考察永乐宫。火车到达风陵渡。为了行动方便我们把四个人的行李寄存在一个小饭馆(其实是个摊档)里,店主名郭俊,慨然允若,且决不收费。民风之朴厚,令人怀念!

    由车站又乘无棚卡车赴永乐宫。沙尘蔽天。下车时沿路农民皆笑看我们,因为我们已成了“土人”。管理人员安排我们住在一间小学空房的土炕上,租了几条脏被子。

    著名的永乐宫,几乎是无人管理。门虽涉而常锁,满院荒草和断碑。巨大的三清殿内,原有的塑像皆已不存,唯余四壁开裂了的壁画。但那是世界上最杰出的古代壁画之一。近三百个人物布满墙壁,各具个性无一相同。虽经700年,色彩仍然灿烂。永乐宫因修水库,后来迁至芮城县,壁画也揭下移去。近年见到出版物印的永乐宫壁画,再也没有我们当年所见的灿烂的色彩了!

    下一站是陕西天水的麦积山。同伴们都怕无棚卡车的烈日与沙尘。阮先生较熟悉地理:永乐宫就在黄河边。他建议坐木船渡黄河到河南省的盘豆,搭火车到陕西潼关。再返渡黄河到风陵渡取我们的行李,这样,我们就在两天之内,跨越三省,两次渡河。河南盘豆是个极小的火车站。阮先生也有诗记述此行:

    “口吟丽句玉娘湖,足茧黄埃勺水无。安得三门成大堰,重来盘豆对丛芦”。

    一路辗转。我们在西安停留,并参观博物馆及雁塔以后,于9月3日到达麦积山。空气极好,到处碧草密林,如入仙境。

    第一天攀登东崖,洞窟距地高50米,深觉古人凿崖造像工程之巨大。而附在崖壁上狭小的木梯时时摇晃。阮、李二先生皆已年长,并不畏惧,也甚可敬。第三天有微雨。文管所负责人不许我们攀登西崖。他说木梯下的横木只插进山崖一尺,有的已腐朽很不安全,天晴才好再上去。在麦积山阮先生写了好几首诗,其中一首说:

    “海内金身众,无如麦积山。毫光吐蒙密,髻影示孱颜。复道缘云上,千龛践斗攀。谁云象教力,开凿总民艰”。

    诗中特别讲到人民凿窟的艰辛。以后,我们又去了敦煌。到莫高窟后,因洞窟甚多,而时日也不可拖延太长。遂分头去参观。不久阮先生与李、张二位,先回了武汉。我一人返校时已是反右运动。接着美院又迁广州。后来竟没有机会与阮先生聚谈。感谢他1995年寄给我他的《苍茫自咏稿》,其中即收录了去西北考察所写的诗篇,我时时翻阅,如见故人。

                                                              2001年10月于广州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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