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二零零一年的初夏，我携史楷琳初访燕京城；说我是初访燕京城，似乎言过其实了。但那次燕京城游却是我的第贰次。我习惯于叁种体验方式：壹：从走马观花似的游览；贰：蜻蜓点水般的取舍；叁：身体力行时的实用。这不仅需复访，更需生活经历与经验之累积。除此之外，更是因为中国日新月异的变化，每壹次故地重游便体会壹次“代沟”。离别肆拾肆年，昨天中学同学聚会在沪上建于一八七八光绪年间的德兴馆，我的第壹感便是：近半个世纪后重逢，老同学未变，但时代却在翻天覆地地变迁......饭后杨小君说了精准，大姐在哥本哈根，每次回访从没感到变化。故我称燕京城的“初访”，就显得实实在在的了，因为中国，每壹次都觉得是“初访”的肆维感受的肆虐......

第一次是在中国体育美展和全国青年美展获奖之旅；那次颁奖典礼依稀印象中，在场的范曾大先生壹身白色西式绅士服，手摇折扇，走来大腹便便，犹如南洋巨商......这对于我，一理想主义式的激昂青年教师，对八五新潮的艺术家来说，确实感到一顿瞠目结舌。现在想来，范先生与在坐画家的鲜艳对比如洗脑一番。

对历史和人文的兴趣，是我与史楷琳这次燕京城游的初衷。但此次却应老朋友雪娅的盛情邀约，专程来出席一高在紫禁城的演唱会。雪娅是这次演唱会得以成行紫禁城的功臣。而紫禁城却成了一高之冠的帕瓦罗蒂的绝唱！

帕瓦罗蒂

我们入住与紫禁城壹街之隔的北京饭店，好巧与帕瓦罗蒂撞个满怀，原来我们同住壹层。各色人员进进出出，好不热闹。那晚的紫禁城，辉煌壮丽，气势恢宏。当演唱会进入叁高之冠的帕瓦罗蒂领衔演唱《今夜星光灿烂》，当high c延长持续至终场的壹刻，宽广的紫禁城，红墙紫气，灯火辉煌；全场激昂的人群亢奋至极！我那时仔细观察high c的片刻，原本应是帕瓦罗蒂的专利品，而这次在紫禁城的绝唱，却显得难以支持，而是多明戈与卡拉莱斯为支持帕瓦罗蒂而同时唱完high c的。壹代歌红露出衰败的难忍壹幕......演唱会后的晚宴盛大如同国宴，在富丽堂皇的人民大会堂的宴会厅举行，也是唱红全球的叁高的谢幕之刻......

之后不久，帕瓦罗蒂便谢世人间了，意大利为他举行了国葬，编队战斗机喷洒出巨大的叁色国旗。

叁高的演唱会令我想起若干年前的今天，随央视摄制组来到永远的紫禁城；身临其境，总会感慨不已，思绪万千。那时央视正值拍摄壹个拾贰集的历史人文篇《当罗浮宫遇见紫禁城》。由清华大学的朱青生先生作为片子的总顾问。而我担当其中的壹集，以我的艺术展开东西方文化的对话。那天在紫禁城的拍摄，我漫步在高大的红墙下和雕琢玉龙的汉白玉栏杆前......

而我为二零零零年里昂双年展而特别制作的，壹把壹半为路易拾伍另壹半为明代风格的电视桌椅作为片子的引子和对话的起点。我在这儿提及《当罗浮宫遇见紫禁城》这片子是出于本能，还是有清晰意指，毕竟“引导是最好的艺术批评，批评决不可停留在批评。”也许这是我的目的。无论叁高演唱会倾城关注，如果讲的是跨国跨界的全球演唱，我试图得出壹个合理的说头，其为壹：为何叁高在紫禁城的演唱会，主办方与投资人鞠躬尽瘁，而从头到底无壹我们脍炙人口的流行歌曲？特别需要念壹下演唱会的节目单，上半场为经典歌剧选段，下半场为各国流行歌曲，却不见《茉莉花》，这壹最多人次上口，唱红全球的流行歌曲；这是否有对东道国不尊重或无礼貌的嫌疑？我也觉得主办方的文化意识粗浅了。而像俄国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等惊艳世界的歌声，均无壹席之地。我不禁自问，文化上的国际主义似乎是仅仅是壹面漂亮的旗帜去点缀本质上根深蒂固、潜移默化的西方主流的意识形态......其为贰：比较我们对待叁高的俯首而殷勤，我们却拒绝了自己的歌星；她唱红了壹个日本，她曾为亚洲之冠。而我们拾叁亿人欣赏，却只能从视频与录音里去感怀我们自己的天涯歌女，她的委婉歌喉、动容风采和催人泪下的遭遇。她壹去不复返，消逝在南洋泰国，终成永远的遗憾......诸如此类，我们纵容的、过分的意识形态，却也成了意识形态的牺牲品。

紫禁城与捌达岭，颐和园与天安门且不在话下。

圆明园遗址带来的震撼永远是现世的与当代的，她集东西方文明交融和东西方历史冲突壹身的典范。话说圆明园，无不从历史上英法掠夺其价值连城的金银财宝古董文物，并壹把火焚烧灰烬；到拾贰铸铜兽头生肖；从呼吁重建圆明园，到更有叁维模拟还原的壮观图卷......

一八六零年英法联军洗劫圆明园文物古董，并壹把火焚烧。迫于财力困难，同治帝无法修复，圆明园终究成为国耻，成为壹片废墟。维克多·雨果曾慷慨陈词：我们自称文明人，却壹把火烧毁了比罗浮宫加凡尔赛宫还大的文明宫殿！这壹切深深烙印在国耻民愤的历史上；却也陷入意识形态困境与爱国主义的情结之中。

我们不妨从壹更具现实意义去换位思考这壹庞然大物其历史的其他可能性。

谷文达作品

何谓圆明园？圆明园始建于一七零九年，即康熙四十八年。经清室为时一百九十余年的精心建造，以世间独壹无贰的中西合璧先验意识，无与伦比的规模和精湛卓绝的工艺，成为典范而著称于世，载誉方圆：“壹切造园艺术的典范”；维克多·雨果称颂圆明园是“理想与艺术的典范”。圆明园共有壹佰伍拾余景，有“万园之园”之称；园中面积叁佰肆拾多公顷，建筑面积达贰拾万万平方米，与颐和园比邻，她坐落在燕京城的西郊，圆明园又称为圆明叁园。称她为“叁园”，是因为她由圆明园、长春园和万春园叁园相映而立。是清代壹座大型皇家宫殿与园林。而在叁园的东西南叁面，亦有许多小园形成众星拱月壹般围绕着叁大园。康熙帝给胤禛以赐园。一七二二年始，雍正扩充赐园，择赐园之南而建“正大光明”与“勤政”两殿；乾隆在东邻兴业长春园，而在东南邻执造万春园，故“叁园”锁定叁足鼎立之格局。自道光时期，逐渐衰败。财力日下，民不聊生，唯叁园仍继续完善之。共和国的北戴河之夏与清皇帝在圆明园之夏如出壹辙，在听政朝廷大事之余，便是避暑，故圆明园又称为夏宫summer palace。

圆明园

近年来圆明园的今昔事件卷土重来，不胫而走的是西方殖民者盗窃与掠夺的兽头拍卖风波，国家意识和民族尊严，民间哀鸿遍地，朝野义愤填膺。

我们不妨以壹崭新的角度去作壹比较。西方列强与我们历史上的封建君王，他焚与自毁，犹如殊途同归。焚书坑儒以兴始皇帝制，灭先圣功绩与建树而后立，以此公示于众，壹切从本帝开始；这变成了我们汉人立国的世袭风气。可以想象，如大清皇帝不是满清入侵，历史上最大的木结构建筑群紫禁城便会付之以炬火。无独有偶，壹宫殿园林圆明园被外族掠夺焚毁，而另壹宫殿紫禁城由外族入侵，方才得以保存完好。壹毁壹保均出自于掠夺者与入侵者之手，如此刻骨铭心的教训。

我们便以假设来看，如无英法殖民者掠夺与焚烧圆明园，又如果清代非满清统治，我们的汉皇，或许会同时拆除紫禁城与圆明园，而建造属于本届皇帝的宫殿乐园。梁思成在贰次大战中的建言，保住了壹个完美的历史名城京都，他卫冕燕京却成了壹枕黄粱。痛定思痛，伍拾年后的燕京，今次再次迁徒。历史真是常有如此惊心动魄的壹幕！

从今天来看，soho的长城公社显得落伍了些，时尚原本就是壹时壹尚地短暂，但她仍不失其风骚：长城公社引领壹代人，承接下壹波风采；在我们的原始积累初期，新颖的建筑设计和环境风格，开了壹种生活方式的先河，影响了壹代中国人的房产价值观。在长城公社令我忆及与长城公社创始人两次简短的会面，印象中的潘石屹的机智与本土，张昕的开朗自信与国际经验。在白雪皑皑的瑞士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上，张永和、艾未未与我在午餐圆桌演讲，潘石屹和张昕在座。几年前在在纽约的亚洲协会年度晚宴上，扎哈·哈迪、潘石屹和张昕在场。而前次张昕作为青年精英，后次也是张昕获年度嘉奖。果然，soho的先河，国人常说潘石屹，我却认为是张昕的品质与视野的影响。

离开燕京城的前壹天，我们也兴致勃勃地跑去了左右闻名的地摊儿潘家园。潘家园骨董旧物市场，初建于一九九二年年，如今她规模不菲，来自贰拾捌个省市上万商户，经商人员近万人，年销售额为数拾亿元。在燕京东，潘家园桥西南，玲琅满目，应有尽有的“骨董市场”，壹番热火朝天的气息。我们购置了贰叁拾只仿旧手工大花饭碗，作为壹庄的餐具，品味手工，价廉物美，实在上乘。仿品纯正，不以假冒骨董去欣赏，而价值在于使用中。其美丽的欣赏，在仿物的日常使用之时；取而代之间而不亦乐乎！却又摒弃了前观后顾的膺品真假评鉴，诡异的拍场价值操纵之类的捌卦。凡间价值不在于取悦名贵，拍行的天价；而在乎喜爱与日常的使用。壹庄的饭碗是潘家园的盛产，她却是紫禁城的红杏出墙，姻缘故宫博物院。就连长城脚下的长城公社，不就是长城的当代居家和旅游，周末和娱乐的消费？可以想像，年销售额达数拾亿元的燕京潘家园，在阳春白雪的艺术文物考古界的大学者们面前，或在高潮迭起的拍行家们眼里，壹定是被不屑壹顾。但我看到的是紫禁城和故宫博物院的历史和人文、设计和工匠、使用和愉悦。

仿旧手工大花饭碗

贰叁拾只仿旧手工大花饭碗，作为壹庄的餐具

因那次从历史的紫禁城到今日的潘家园的游历，令我发现政治与意识形态如同资本市场里的商业消费。这也是我在《全主义艺术哲学手稿》里首次提出的，相应于资本市场的商业消费commercial consummation，政治消费political consummation始终存在着，政治消费与商业消费互相依赖、互相平衡、互相控制的对立统壹体。从紫禁城到潘家园，淋漓尽致地验证了我的全主义艺术中的两个消费系统，政治消费political consummation与商业消费commercial consummation。政治消费制约着商业消费；而商业消费操纵着政治消费。政治消费political consummation与商业消费commercial consummation是人类存在的两大初衷以及她们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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