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羽：涂涂抹抹集》
韩羽∕著
2017年7月第1版第1次印刷
河北美术出版社出版

 洞见生命的本真

张静

“涂涂抹抹集”是韩羽先生自谦之词，书中收录的73幅绘画作品和51幅书法作品皆是他的得意之作。韩羽先生说自己写字画画就是随性而至画蚓涂鸦，正如他在书中前言所说：“挥毫弄墨，涂涂抹抹……不计肥瘦，但求抒发”，绘画的至高境界不外如此。

韩羽先生

韩羽先生做过编辑，当过教师，拿过漫画金猴奖，获过鲁迅文学奖……用闻章先生的话说：“韩羽先生是通家”，也许正是这样的多重身份，才使得他的书画作品在诙谐轻松的语境下折射出浓厚的人文关怀。

韩羽先生的戏画兼具文人画与漫画气质，他用极轻松自然的笔触画猪八戒与女妖精，画许仙与白娘子，画《贵妃醉酒》，画《小放牛》；用强烈的色彩对比画《单刀会》的关羽和周仓，画《狮子楼》的武松与西门庆，画《失街亭》；以书法用笔画《叱咤风云》，画《周仓》……朴拙的线条，简洁的构图，戏曲舞台上的生旦净丑，在他的笔下风云际会，被赋予了新的生命，这些都源于多年来他对京剧艺术近乎于痴迷的喜爱。这些作品最能打动人的地方还在于它们是有温度的，是鲜活的有生命的。这些作品又是多维的，这种多维并不是我们惯常所说的一种空间存在，而是观者跟作品之间形成的感知上的互动，这也是韩羽先生在创作中致力于要表达的一种情境，这和他一贯提倡的“艺术要为大众审美所接受”这一理念是相吻合的。

观韩羽先生的作品，我们往往会因为关注他的思想性而忽略其笔墨，“潜谋于无形”，或许是他有意为之，但皆是他“玩之以恭”的创作态度使然。他作画重在以神写形，他笔下的人物虽是我们熟知的，但是他并不会为此而束缚手脚，完全靠夸张的眼神和动态赋予画面或朴拙或灵动的韵味。得意忘“形”也好，“遗貌取神”也罢，皆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韩羽作品

他的作品往往于细微处窥其堂奥。他创作的《红楼梦》人物系列画风简约朴素，人物刻画细腻独到却又入情入理。他画花袭人，偏偏要在“袭”字上做文章：画中袭人只是一个正在擦拭妆台的背影，镜中隐约露出的眼神似别有所窥，点出了精髓，正应了“花气袭人知昼暖”的谶语。他画的《贾琏》，则是臆想出来的着一身孝衣，意在突出“居丧之哀，苟且之欢”，巧妙勾画出一个浪荡公子的嘴脸。更为精彩的是他画的《焦大》：双手被缚于身后，一副醉眼惺忪的模样，题跋“贾府屈原”，引人无限联想，个中深意恐怕只有观者自己去体会了。

说到韩羽先生作品中的题跋之妙，更是不胜枚举，“画笔力有未逮，则需要语言来辅助之”。题《猪八戒与女妖精》：“耙子与老猪最为默契，一见娇美的女妖精立即酥软弯曲了。”一个可爱又可气的猪八戒形象跃然纸上；题戏画《贵妃醉酒》：“唐明皇驾幸西阁，找梅妃卿卿我我。杨玉环醋意大发，于是‘看大杯伺候’，看来酒乃碱性之物，宜解酸也。”跋与画相得益彰，既幽默风趣，又点明题眼；题《四郎探母》：“因了想娘，曾被海峡两岸同时逐出戏台。”这背后必是有着不为人道的心酸吧；更有为老友翟润书先生速写所作的题跋：“观老友旧作，忆及一同下乡写生之情景。彼时顽劣之青年，今都垂垂老矣，转羡煞润书笔下之农妇青春永葆也。”因了时光流转，继而羡煞画中的女子能够青春不老，既有对时光易逝的感慨与无奈，又带有几分调侃意味，亦体现了他一贯诙谐风趣的文风。

韩羽先生说，自己与自己斗，其乐无穷。在创作中他不断挑战自我，努力尝试新的艺术形式，通过对意境抽象性地营造，引申出画外之意。如《韩信月下追萧何》，熟悉历史典故的人都知道，明明是萧何月下追韩信嘛，可是韩羽先生偏偏要变着法儿地别出心裁，画面中韩信托着自己的人头去追萧何，大有一股“讨债还债”的架势，正所谓“此追已不同于彼追。彼追是举荐，此追是索命”。意境虽然荒诞却蕴含深意，真正是做到了“始而使人疑，又使人疑而悟之”。王朝闻先生曾对这幅作品做出高度评价：“越出戏曲《萧何月下追韩信》的题目和情节，越看越觉得有新颖的画外之意的含蓄美”。
从当年的《三个和尚》动画片人物造型，到后来的水墨戏曲人物，更多的时候我们会惊讶于他的作品始终能够保持这样一种稚拙与童趣。经历了岁月的洗礼，这种稚趣愈发显得难能可贵，只是平添了一份睿智与达观，而这也正是画家豁达乐观的生活态度使然。

韩羽作品

除了戏曲人物画，书中还有一部分取材于农村生活的水墨作品，《捉迷藏》、《放鸭图》、《听雨图》、《童年看戏》、《翘首以待》、《闹元宵》，皆是捕捉画者童年记忆中最温暖的情愫。著名漫画家黄苗子先生曾用“土极而洋”四个字来形容他的绘画，对于这样的褒奖，他也只是谦虚地说：“实不敢当”，不过又有谁能否认这一点呢？《童年看戏》中农村戏台下，几个顽皮无事的孩子踩着板凳举着小棍儿透过地板的缝隙去戳戏台上武生的鞋底儿，《翘首以待》中为了抢得先机举着篮子等着接牛粪的嘎小子，《捉迷藏》中露着一只眼睛狡黠的孩童和另一边趴在地上小心翼翼的伙伴儿，《听雨图》中大雨滂沱中独自在瓜棚思考的少年……这些画面传达给我们浓浓的暖意，这一个个童年记忆的片段是画者心中跃动的音符，是心底最温情的回忆，更是他擅于发现快乐、捕捉快乐的人生写照。这些稚拙可爱的、朴素的人物形象之所以能够打动我们，恰恰是它们身上最本真、最质朴的力量。

提到韩羽先生的书法，似乎更具有代表性，他自嘲“一贯写丑字”，但那是一种“丑”到极致的美。早就听闻韩羽先生习字不囿传统古法，学习碑帖全靠目识心记，书风空灵洒脱，富于变化。他强调“作书，妙在又熟又生”，因而他的独字夸张变形，一个个像喝了酒的醉汉，布局章法似乎也不甚考究，实则是经过用心缜密的思忖。不论是大面积的留白，抑或是通篇的密不透风，字里行间非但不显拥挤促迫，反倒有一种前后掩映有致的美感，其章法之严密正如“珠之竞走于盘而不出于盘”。

韩羽作品

韩羽先生的书法内容多为生活中的感知感悟，文风也都极质朴自然，《旅途小记》中：“俯瞰危崖百仞，惊魄骇目惴惴不已。历一小时余车抵低谷，心方始安，而冷汗几遍全身。向同车者询然五台唯此一途，方悟去时在睡梦中无知无觉，虽涉百险无惊……”并由此想到小儿打针时的景象，遂在落款处附打油诗一首：“这边娇儿吱吱叫，那边小女叫吱吱。惊见痴儿无惧色，原来无知胜有知。”每每看到此，总会有感于韩羽先生的率真和他敏锐的洞察力。的确，他总是能从我们看似寻常的生活小事中，找到关联的事物，也总能找到有趣的素材入书入画。

庄子曰：“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韩羽：涂涂抹抹集》收录画者最质朴的语言，最纯真的趣味，呈现画者对生活的敏锐体验和情感关照，带有浓厚的人文情怀。这些作品在岁月的长河中散发出独特而深沉的魅力，它们必定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历久而弥新。

韩羽作品

借用韩羽先生自己的话：“我不是什么大家，只是痴迷于漫画，把生活中自认为高兴的、快乐的事画出来，留下来，让人轻松而已”。如此简单的初衷，如此达观的心态，皆是缘于画者内心对生活的一份从容，对生命的一种敬畏，也才使得他的作品如此丰盈而亲切。希望《涂涂抹抹集》呈现给读者的不仅仅是视觉上的享受，更能够传达出一位智者努力追求与超越自我的艺术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