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瑞田专栏 | 王国维故居寻访记

张瑞田  来源:中国美术报网 发表时间:2017-06-07

摘要:王国维故居的厅堂十足的中国味,正方形的几案,红木太师椅,山水中堂,匾额,对联,瓷瓶、花插,应有尽有。对联是张宗祥写的,行书,不偏不倚,与“旧书不厌百回读,至理真能万事忘”的联语有内在的关系。上方是篆书“娱庐”,难道我们所在的地方就是“娱庐”——王国维父亲王乃誉的精神居所?生于1847年的王乃誉,字与言,号纯斋,退隐乡里后改为承宰、娱庐。眼前的“娱庐”与王乃誉的“娱庐”,是何种关系,还需慢慢考据的。好在我们是为王国维而来,就不愿意过多地推敲“娱庐”。然而,来到王国维的故居,想绕开王国维的父亲绝对不行。作为现代中国学术界的奇才,家学的影响尤为重要,王乃誉——王国维的父亲,是需要认真掂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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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瑞田专栏 :王国维故居寻访记

 

王国维故居的厅堂十足的中国味,正方形的几案,红木太师椅,山水中堂,匾额,对联,瓷瓶、花插,应有尽有。对联是张宗祥写的,行书,不偏不倚,与“旧书不厌百回读,至理真能万事忘”的联语有内在的关系。上方是篆书“娱庐”,难道我们所在的地方就是“娱庐”——王国维父亲王乃誉的精神居所?生于1847年的王乃誉,字与言,号纯斋,退隐乡里后改为承宰、娱庐。眼前的“娱庐”与王乃誉的“娱庐”,是何种关系,还需慢慢考据的。好在我们是为王国维而来,就不愿意过多地推敲“娱庐”。然而,来到王国维的故居,想绕开王国维的父亲绝对不行。作为现代中国学术界的奇才,家学的影响尤为重要,王乃誉——王国维的父亲,是需要认真掂量的。

不知为什么,我从“娱庐”返回王国维故居的大门口,在王国维的塑像前呆呆地看着。这是一尊高度概括的塑像,长衫,手臂,神情,在块、面中表现着一位倔强学人的清高。刚才,从这尊写意的塑像前匆匆经过,当步入故居大门,看到“娱庐”时,突然想回到塑像前看看“王国维”——写意的雕塑,凝固的生命真实,延宕着我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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娱庐

“娱庐”对王国维极其重要。这是他的出发点。他在这里长大,在父亲的养育下,一天天成长。青年王乃誉曾在溧阳县当差,父亲病故,便回到家乡,以读书教子为乐。王国维评介其父说:乃誉公曾尽窥了各家所藏宋、元、明、清书画,以至碎石零金,成了真正的收藏迷。王乃誉良好的文化修养,自然会对王国维的学习提出格外的要求。他除了督责儿子学好私塾课程,以备科举考试之外,还亲自“口授指划”,让王国维写诗题对,临帖习字,鉴别书画古器。在临帖上,王乃誉教导儿子以“笔、墨、力”作为书法的“三字金鍼”,亲授悬腕、运笔、施墨的功夫,期望达到“气韵生动、趣味闲逸”的美学境界。在鉴赏方面,王乃誉强调“毋为重名所骇,毋为秘藏所惑,毋为古纸所欺,毋为拓本所误”,父亲的“鉴赏四毋”对王国维日后的治学影响颇大。

父亲是儿子最好的导师,王乃誉指导王国维学书,目的是经世致用,而非是当一名书法家。有意思的是,无意成书家的王国维,恰恰是因一幅扇面,一首咏史诗,偶然得到罗振玉的赏识,才得以迎来人生的转机。在东文学社学习的王国维手书了一幅扇面,录有自作《咏史二十首》中的其中一首——西域纵横尽百城,张陈远略逊甘英;千秋壮观君知否?黑海东头望大秦。罗振玉看着扇面,喜出望外,他说:“公来受学时,予尚未知公。乃于其同舍生扇头读公《咏史》绝句,知为伟器,遂拔之俦类之中,为赡其家,俾力学无内顾忧。”少年并不得志的王国维,在罗振玉创办的东文学社里,依靠家学,崭露头角了。

接到海宁文联的邀请,我就预感,造访王国维故居的机会来了。我带着王国维《人间词》、《人间词话》的手稿本,一边读,一边靠近海宁的盐官古镇西门内周家兜,最后,在一幢白墙青瓦的老房子前停下了。这是王国维的家,这是中国读书人愿意关注的地方。1877年,王国维在这里出生,1898年,到上海求学,从此开始了自己读书问学之路。如果说,在“娱庐”的王国维是王家的孩子,那么,离开海宁的王国维就属于中国,属于世界了。正如梁启超所说,王国维“不独为中国所有而为全世界之所有之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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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维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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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维故居

耕读人家,房子温馨,书卷气浓郁。一层的几个房间,布置成陈列室了,图片与文字,简要说明了王国维坎坷的一生,以及他的著述、学说,还有读了依旧想读的诗词。狭窄的木楼梯,直通二楼,四间房子依次是卧室、书房什么的。不宽敞,也适中,拢得住诗心梦想的。王国维在“娱庐”长了本事,到上海,入《时务报》馆,后入东文学社,得到罗振玉的赏识,辄去日本游学,筑就了学问之基。谒拜王国维故居的一行人,多半是能书善画之人,在王国维的家里谈王国维,便有了倾向性,因此,王国维的书法造诣就成了主要话题。  E187     

也许王国维的时间多半被读书、著述占去,很少见到他的可供悬挂的书法作品。王国维故居陈列的墨迹,基本上是书稿、尺牍、笺书、便条等,幅度不过盈尺,字型只有一厘米大小,结构谨严,章法疏密得当,笔力遒劲,做文章读,铿镪有力,当书法看,赏心悦目。王国维是较早研究甲骨文的专家,又认真考释了道光、咸丰以后出土的“三代重器”毛公鼎、盂鼎、克鼎,以及虢季子白盘等钟鼎彝器铭文,融会贯通了“地下之学问”与“纸上之材料”,撰写了我国学术界研究甲骨文的代表作《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遗憾的是,在王国维留下的墨迹里,没有见到他写的甲骨文。

我带着王国维《人间词》、《人间词话》的手稿本到海宁的,我觉得这些小楷,与海宁盐官镇西门内周家兜的王国维故居血脉相连。文化开蒙直到功成名就,毛笔是他唯一的书写工具。王国维的小楷起点高,路数正,入纸扎实,点划交代清楚,墨偏淡,却不失沉实,笔力实,又显空灵。王国维是为了写作而写字,他必须考虑所书写的文字内容和阅读者知识准备的对应关系。因此,王国维写字十分收敛,字的重心明确,易读、易懂。他的行书亦从二王中来,又吸入宋人的气息,严谨、精致,线条富于变化,与文稿内容相得益彰。学者写字,要求较多,首先想到字是载体,读者感兴趣的是字与字组成的文章,和蕴涵文章中的思想与境界。王国维谙熟中国传统文化,他知道一代代流传下来的书法作品,很少是因艺术的目的诞生的,这些闪耀着智性之光的远古字迹,是人与人之间的文化交流,是宗教信仰,是情感抒发。他最后的绝笔,也印证了这一点。1927年6月2日,王国维用毛笔写下了一封遗书,其中的一句话是“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然后自沉颐和园昆明湖,给人留下无尽的疼痛。我看过多次王国维的遗书,我觉得,王国维遗书中蕴含的生命绝望和《人间词》、《人间词话》手稿的智慧芬芳,是极端之美。因此,我认为,它们是20世纪两篇杰出的书法作品。

王国维故居宽敞不足,结构还算合理。从房子的后门出来,就是一个小小的院落,榉树和枫香树诗人一样低吟浅唱,低矮的灌木垂首倾听。看着几株树,我想起王国维的词句:“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他是不是看着自家后院经历四季的树,才有这样的感慨,这样的忧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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