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话题】艺考跪拜：虔诚还是搞笑？

策划：李振伟

编者按：每年的艺考，都是无数学生和家长关心的话题，今年也不例外。而在考前去寺庙烧香祈祷，也是不少考生和家长的选择，高考的压力无处释放与转化，这种相对传统的方式或可取得心理安慰。2018年2月26日，有报道称中国美院开考日有数名考生跪拜题有“中国美术学院”的校名石，3月2日，网上也传出一张中央美院校园内考生跪拜徐悲鸿塑像的照片。事件一出，观者哗然，斥责者有之，同情者有之，戏谑者亦有之。然而，看似社会娱乐的话题，其实也关乎高校艺术教育更深层次的思考，比如专业美育和社会美育的推广，艺术教育精英化与去精英化的思辨等。在此，本期时评特以“艺考跪拜：虔诚还是搞笑？”为主题，邀请各位学者、批评家共同探讨。

从艺考生跪拜看艺术的精英化与去精英化

□秦晋之

央美考生拜大师，国美考生拜大石，南北一家。这种奇观背后是艺考带给考生巨大的压力——事实上，经过复读甚至复读数年才考上这两所国内顶尖美院的同学并不算少，而将其作为人生目标屡败屡战仍在煎熬的考生也非常之多。

而我们更需看到的是，在拜大师/石背后，浮出水面的是艺术选拔考试的激烈竞争。这一竞争引出了另一个问题——艺术到底是精英化的还是去精英化的？拜大师/石这样一种带有神秘学色彩的行为，无疑让这两所高校在普通大众面前显得更加神秘，也让艺术显得更加遥不可及，更加具有精英化的色彩。

不可否认的一点是，自古以来艺术确实是属于上层社会和少数掌握其技术的艺术家的，它是精英化的。

就西方来看，从古希腊古典时期的大师们的作品，到欧洲中世纪以教会为主导的基督教艺术，那些恢弘的教堂建筑及其内的镶嵌画，再到文艺复兴时期杰出艺术家们受托制作的订件，再到17-18世纪巴洛克风格时期的贝尼尼动态优美的《阿波罗和达芙妮》和委拉斯贵支庄严肃穆的《教皇英诺十世肖像》，再到19世纪浪漫主义艺术家德拉克罗瓦那凝聚了法国时代精神的《自由引导人民》……

从艺术品本身的特性、艺术家与受众的身份这三方面来看，无论是艺术品本身具有形式上优美绝伦的特点，还是其创造者本身是精英阶层或依附于精英阶层，亦或者艺术品本身为精英阶层服务，这些因素都赋予了艺术精英性。

就中国本土情况而言亦是如此，无论是依附于政权的宫廷画家，还是散落于朝野的文人画家，其人其作都与普罗大众有不小的距离。而当一位艺术家全面彻底地迎合大众的趣味时，他往往就此滑向了工匠的层次。

但自19世纪进入机械复制时代以来，艺术的门槛就开始发生了变化。

首先是艺术本质的转变。本雅明在他的《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就指出，传统艺术的“光晕”枯萎，艺术的主要价值从膜拜价值转为了展示价值。如此，当代的艺术迎来了观念艺术的时代。在这样的背景下，艺术概念的范畴不断泛化，去精英化的趋势也随之逐渐显露。

其次，生产力发展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确实使得更多的人拉近了与艺术的距离。虽然现实不如“人人都是艺术家”般极端，但在过往时代里遥不可及的艺术确实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广泛接受与追捧。

再次，在传统贵族统治瓦解的现今社会，尤其是市场经济的条件下，艺术家也更多地受到资本与市场的影响。艺术需要通过一定程度的去精英化来获取其发展所必需的社会资源。20世纪50年代以安迪·沃霍尔为代表的波普艺术的迅速发展与流行就很好地体现了这三点。必须要指出的是，这里的去精英化的含义是更加容易被普通群众所接受，而不是简单粗暴地迎合庸俗。从现有社会环境来看，一定范围内的艺术普及与去精英化，也许是下一个艺术发展的风口。

但这也不意味着艺术精英性的消解，更不意味着严酷的艺术选拔就失去了意义。

在观念艺术时代，艺术性主要集中在艺术品的艺术观念部分，而艺术观念是有底线的。并非任何观念都能成为艺术观念。这对于艺术家便提出了要求。具有代表性、先进性和创新性的观念，并且拥有足够的技术将观念在自己的作品中有效传达的艺术家，越来越成为艺术教育和选拔的目标。

同时，当代艺术的解读方式从传统艺术的视觉解读转变为了观念解读，而观念解读则有更高的知识背景要求。显然，未受过相应的艺术教育，或者说不具备相应知识背景的大众是较难独立理解至上主义艺术的。这对艺术受众的知识基础与思维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同时也对社会公共美育事业提出了更高的发展目标。精英主义的合法性在于，现有生产力条件使得我们无法消灭阶级差异，任何领域内的资源分配都是有阶级性的，而为了该领域的更好发展，资源分配就必须具有倾向性，集中力量办大事。即便是艺术去精英化的过程本身，也需要艺术精英来主导。因此，艺术选拔作为艺术精英主义的一个体现，也是具有合法性的。而其竞争的残酷与压力，根本上是社会阶层间的倾轧。

考生在这个过程中尝试通过狭窄的阶层流动通道实现阶层的跨越，就必然面临其所带来的竞争压力。在社会的任何一个领域都是如此。

归根结底，就艺术本身而言，精英化与去精英化其实并不是一个对立的矛盾。精英的本质是阶级差异，而阶级性在现有社会条件下必然存在；去精英化是人文主义思想的进一步延伸，是个体平等这一时代精神的体现，也是艺术发展的一个机遇。

至于这些在艺考中努力追求梦想的年轻人，我想我们应该祝他们好运。■